白月光
现在南显巷的他时,害怕到忘记呼吸。死而复生的怪诞传闻冲击了这个小镇的认知,流言和叵测再度飘荡在东浔的上空,就算不堪入耳到底也入了。
他沉默地走在巷子里,闻讯而来的人们故意从他身边路过,用眼神指指点点,调皮的孩子跟在他身后一边跑跳一边用方言喊:“嘎古鬼!夯莽货!”
推开院门,小舅坐在院子里,正愁眉苦脸地抽烟,见他进来,明荆把烟掐了:“墓地我找好了,就在你妈旁边,先去把你爸安顿好,然后跟我回家住两天。”
父亲去世的打击,叫江陆丧失了思考能力,他静静坐着,脑子里空空如也,漫无头绪地看着在地缝里爬行的蚂蚁。
事到如今,江陆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没死了,也记不得自己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南陵。
等他不再追求意义的时候,孟柯忽然出现在楼梯上,她坐在那,试图用熟稔的语气说话:“回来了?”
说来不解又可笑,他看见她的时候,有个模糊而混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竟然是那节没上完的语文课。
“无论是否接受苦难,时间都以它本来的傲慢姿态均匀流动,以风的穿流,云的变幻,以天高地远的漫长......”
南显巷的少年死了。
留下的,不过是一个被残忍的时间无情啄烂的躯体。
那天孟柯走后,他一人在黑暗的沙发上坐了很久。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大概就是,他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不知道路尽头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是走着走着,他在路边看到了一棵树,直溜溜的,他突然就松了口气。
“原来我在找它啊。”他想。
歇了会儿脚,正待要继续走,可不知怎的,那口气松下去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她站在树下,眼眸很淡,抽烟的姿势很熟练,问他有没有想过她。
其实很少。
南方小城阴雨连绵,常常数十几日看不见太阳,居住的地方环境贫瘠,所以他真正想到的,反倒是东浔午后骄艳的太阳,玉溪坡的浩阔星空,是木具厂后头长不高的黄花梨,院子里沁满雨滴的栀子花。
那两把椅子是否已经横满蜘蛛网?
他想象不出来。
艳阳失温、星宇黯淡、梨木枯朽、花朵凋敝......
一切的一切最终化为泡影,停滞在一双溢满惶遽和绝望的眼睛。
那双眼黑洞洞的像一把枪,枪口对准江陆,每每想起,他都似乎被钉在原地,魂不附体地等待着枪响。
他强迫自己惊醒,枪没响。
时间在那一年迸裂,分叉出不同的未来。
孟柯在两条支线上架桥开路,她蹒跚向他,江陆承认有过几秒钟的动摇,所以他明知不能向前,也没有后退,一边懦弱一边贪婪。
聂彦的出现宛如一道清醒的闪电,江陆意识到孟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她该一生无虞,岁岁平安,一个破裂的人生不能再毁灭另一个人生。
用孟庆和的话说,他们要互相成全。
早慧如十几岁的江陆便知那话的弦外之音,今朝天差地别,他深知承载不起孟柯的期冀和坦诚。
他告诉自己。
如果明天即刻死去,那么他的侥幸,就是他的错,他的罪。
午夜时分,世界清静,月光杀气腾腾的冷,就是这种环境下,江陆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了对以往生活的记忆,所以遇见方志博他才没那么触动,即便他是间接导致自己出事的帮凶。
可如果一个人没有过去,如果大家都认为他死了,那这几年的他是谁呢?
这几年他活成了谁呢?
江陆不知道,江陆压知道。
他是死了,但是活在了孟柯的人生里。
原来孟柯是他过去的参照物,唯独和她相关的事才能让他找到时间的支点。
他的生命也曾自信张扬。
这个想法让江陆痛苦。
他将这归咎于放纵的欲念,于是往后退,退回生活的髑髅地。
孟柯紧跟过来,带着脸上的伤。
江陆有一秒钟的恍神,她的伤,究竟是新添的,还是从来没好过?
他分不清。
如果听得见的话。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碎裂。
枪响了,子弹正中心脏。
她需要他。
她一次次用行动印证这个事实。
她用静默而心安的眼神凝望着他,在谈话间不经意地贴近他,深夜时,她躺到自己身边,谨慎而小心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孟柯的身体并没有直接接触到江陆,但江陆感觉得到,从她身上溢出来的温柔的悲伤,无羁无绊中铺满整个房间,融化了梦与现实的分界线。
悲伤纠缠着回忆剖开心房,循着畸形的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