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严觉从有记忆开始,面对的就是朱红色的墙,青黄色的瓦。
小时候供台对于他来说像一座山一样高,要踩着小板凳,仰着头踮脚去点上面的佛灯。
起初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人来人往,渐渐的就是只有特殊的日子才有人来。
师父的眉毛一天天变白,背也弯了下去。
他会在炎热的夏日摇着蒲扇给严觉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会给他的腿绑上木板教导他正确的走路姿势,会叮嘱他什么时节应该种什么菜。
严觉从牙牙学语,到能听懂孩子们嘲笑的话语,再到明悟不该去因为别人而消耗自己。
院子里的竹子长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在师父坐化的那年开了花。
师父临走前死死抓住他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严觉望着他,只说:“我知道的,师父。您放心吧。”
他把师父埋在山中,没有给他供牌位。
因为他曾经说过,他想要完完全全的离开,不需要有人一直为他的身后事操心。
他来到这世上时是一个人,走时也是一个人。
严觉望着低矮的朱墙,破碎的琉璃瓦,以及明明灭灭的佛灯。
师父还说过,人出生前住在母体里,死后也不过方寸之间。
可是他如今在生与死的中间,困在清竹寺的方寸之地中。
他坐在院子中,看着朝阳从群山中升起,又隐没在群山与飞鸟的交界。
二十岁那年,他突然想,过去的一年他是如此生活着,过去五年是如此生活着,那么未来一年呢,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
他都会如此生活着。
直到死去。
——他其实不想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当平风早离开清竹寺后,他决定放弃一直以来的抵抗。
“无法破除邪祟的影响。”
这是他预备好的借口。
如果没有再遇见平风早,没有被她引到籍城,没有后面的一切的话。
严觉最大的愿望,是在邪祟的幻境中,回到母体,用脐带将自己杀死。
羊水温暖安定,还有母亲的心跳。
她似乎隔着肚皮轻轻抚摸着他。
这一刻他是被母亲爱着的。
至少这一刻。
宋沐梵跪在真神教神堂的被白布遮盖住的神像前,周围都是穿着白裙子的教徒在吟唱什么。
神像前用来洗礼的台子上,躺着半边身子都烧焦了的段千游。她双目紧闭,手肘和小腿弯都被烧得粘连到了一起。
宋沐梵抬头用还能睁开的一只眼睛望着台子,很快又低下头。
有一瞬间他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经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后创建了梵教。所谓的创建也不过是将佛和道融合,再加进去一些异国教会的理念,吸引了很多人入教。
宋沐梵也因此被取名叫“沐梵”。
他的父亲更是对外宣称他是圣子,让刚能坐立的尚且是婴儿的他坐在神龛里接受教徒的朝拜。
他两岁多时便记事了。
神龛罩着着一道红色的薄纱,他能看见父亲领着教徒掀开右边的帘子进来,在神龛前跪拜,许愿,然后被父亲领进左边帘子后面的密室。
很多时候父亲会在帘子还没落下前就啃上教徒的嘴,两人便喘息着草草在神龛前祷告,然后黏着对方进密室。
宋沐梵那时当然不理解。
他被父亲带去过很多场合,聆听教徒的祷告。
他是圣子,是连结神与众生的桥梁。
但他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背后充满利益交织的谎言。
宋沐梵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神谕,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梵神”。
他倒是见到过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教会的人和家庭。
所有的希望,甚至可以为之付出一切。
他曾经嘲笑过他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心甘情愿将自己奉给主教,给一个幼儿下跪磕头,祈求他向神传达自己的欲望。
而现在,他宋沐梵嘲笑过去的自己,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之人又怎么会懂得交付一切希望的感觉。
他跪在真神教的神像前,把一切希望交付给真神教,他相信……他唯有相信真神的存在,能将段千游从冥界带回。
就在下午,段千游前往万国展会,她打算向一个熟人询问借飞艇的事。
宋沐梵和严觉是在傍晚去到万国展会的,他们打算接段千游一起回家。
“……如果没有出城的办法,只能用飞艇飞出去了。你也知道风早姐无论如何都会去到岩州把阿敏带出来的。”
段千游脸上带着喜色:“莱克很好说话,他同意冒险借给我,只要我帮忙修好一个机器的小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