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终
长兴五年,怀州乡下,中都王家的二小姐王淳媛本应该死于旧疾复发,却因为家人的一次善举,得到了一盏小小的、形似凤凰的“长明灯”。
长明灯是假的,但的的确确缓解了王二小姐的痛苦,帮她在死亡到来之前,得以安宁。
同一夜,被赶出家门、所有法术在一点点消散的顾振堂同样闯入了那处乡下小院,年少时从父亲那里知晓的禁术陡然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清晰。
他给那孩子续了命。
前来渡魂的判官抵达时,王淳媛已然痊愈。他们无功而返,向冥王殿和天轴地卷汇报了这次异常。
生死簿总簿很快有了新的安排,十年之后,王二小姐将死于中都突然爆发的瘟疫。
但那一年,本该在洛阳的顾振堂偷偷返回中都,在王淳媛的身边,一页一页烧掉了顾家保管的整本四海书。
四海书上残留有冥王冥府君的力量,王淳媛如他所愿,又一次活了下来。
顾振堂,你可知道,你以为干涉的只是一个小小孩子的命,却在无意间改变了整个中界的气数?
如果这个孩子不曾长大,那中都王家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儿,废太子的党羽就不会舍得放户部尚书家唯一的女儿进宫当女官,后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会有十余年的潜伏,不会有枯井藏金案,更不会有那道从深宫里递出、沾满鲜血的情报……
新帝不会那么顺利就通过中都的城门,那十万禁军,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向新主低头。
改朝换代的战争不会仅仅只持续了两年。
这太平盛世,也不会早到来得那么早。
……
王淳媛最终回到了自己活得最开心的年纪,坐在旧宅的屋顶上,日复一日看着阴阳界外的灯火。
她记得顾先生说过的话,记得顾先生教她的东西,不记得深宅后院的尔虞我诈,不记得所有痛心的往事。
直到我点燃安魂香,亲手送她去了轮回。
而我,我这个还苟活在世上的人,给顾振堂换了一场梦。
一场对这个奔波布局数年、早已疲惫不堪的人来说的——
美梦。
雨城的草木在某个清晨,看到了一个黑衣的姑娘。
她在袖口和领边用金线绣了一圈合欢花,手中捧着一只璃龙盘虬、仙鹤展翼的鎏金莲花香炉,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走着,直到氤氲雾气如迷障,盖住了整座小城。
那只莲花香炉里燃烧的东西,轻盈到无法抓住,却能给一城世人安眠。
满城生灵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这次的香名为什么?”
“黄粱。”
黄粱一梦,镜花水月。
总是空。
顾家的判官早已解开了小院外面笼罩的阴阳界,我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喧嚣一点一点沦为寂静,然后走进一城人的记忆中,变成了巷子深处,名为雨荷堂的香铺的掌柜。
他们只当这是最寻常的香料铺子,贩卖些或普通或新奇的香粉。
无人会联想到那个传说中的神鬼香铺。
可总有些人一生所待,不过一人、一事、一念。唯有执念至深者,能破开这道黄粱梦的虚幻表面,踏进真正的雨荷堂。
我帮他们修补这些“缘”,助他们得偿所愿,在后来的数十年中,渐渐传开了解铃人的别号。
可是,这何其可笑,身为解铃人,到最后解不开的,却是自己的心结。
我绕着这不大的小城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这里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大雨,沿着屋檐淌下,形成小小的瀑布。
有位灰布素衫、身形颀长的青年,执一把挂着银铃的黑绸伞,在雨荷堂的门外等我。
我刚从一场大梦中醒转,觉得他的样貌既熟悉又陌生,周围的景象充斥着奇异的感觉。
我一时间分不清这里是无名山,是中都,还是忘川府,亦或是某个江南道的小城。
“你……是谁?”我问他。
他忽然莞尔,走过来几步,把伞倾向我一侧。细密的雨水打湿了青年额前的头发,他毫不在意,只是轻声道:“叶姑娘,是我,顾子辛。”
“为何会在这里?”
他低头对我说:“等你。”
“为何等我?”
“同路。”
“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过去、现在,和未来。”
“为何与我同路?”
“叶姑娘,”他在大雨中笑得格外温和,“因为,我仰慕你。”
-第一卷·解铃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