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二十四)
十五夜,顾子辛按约来雨荷堂带我去堂会。
雨荷堂隔着两条街就是顾家本家所在的十里街,这里本没有设置集市,因而寂静无声,几只白羽红喙的鸟抖动着翅膀飞过十里街的上空,一阵扑棱。
顾子辛站在街口的位置,把梅花扇子和银铃黑绸的伞放在同一只手上,回身问我:“叶姑娘这两天睡得可还好?”
托你的福,好得不得了!
我想起顾子辛那日偷偷把那只紫金小兽香炉放到我房间里来的事情就来气,虽然这事情的起因好像应该算在我自己头上……那品名为“烧春”的水木香是从前冥府君教会我的头几样香方,功效大概就是安神静心,并不会害人。
只是也能教人回想起一些早就模糊的记忆。
于是我便梦到了年幼时和冥府君的一些过往。
……不知道顾子辛在这道“烧春”之下,梦见的又是什么?
我只觉得这话题实在是不宜多聊,至今我都不能确定顾子辛这个人到底为了什么来接近我,要真是个二愣子傻乎乎地想杀我倒还好办的多,可偏偏这个人……
昭明倒是很努力地把他往我身边推。
孟婆每次说话都只说一半,留点云里雾里的线索让我自己猜。我无比怀念从前直来直往的冥府君。
顾子辛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也不觉得尴尬,笑道:“雨荷堂里时常点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熏香,想必叶姑娘有许多种方法能让自己睡得很好。”
他在自己的扇骨上敲了两下,摸出两个边角雕刻着云纹的半面面具,递了一个给我。
“以防万一,叶姑娘还是谨慎点为好。”
我看看他手里留给自己的那个,忍不住疑惑道:“你为什么也要掩面?”
顾子辛莞尔轻笑,“低调,低调。”
在满城不禁的灯火中,十里街的暗处有一小锣被敲响。
铛——
本该安眠的十里街上忽然刮起了狂风,裹挟着无数窸窸窣窣的“东西”向街上涌来。一些隔绝了周遭无关邻里的感官,一些忙忙碌碌开始布置。
盖了白布的街边摊子被掀开,角上挂上了只透着黄光的灯笼。小炉子咕噜噜烧起水来,伸出双木筷,夹了两棵青叶菜涮了涮,又扔进去一把面。
本来这该是很普通的场景,可那摊位后分明没有站人,独立了双旧木筷在空中,这么一看就格外瘆人了。不止这一家,旁边的梳子铺也噗的亮起一团灯,凑近了还能听见好多声音在念叨:
“今天来一碗阳春面吧……知道知道,不就是上次不小心加了点香菜嘛,至于这么记仇吗……”
“这家主人手艺不行啊,这磕磕绊绊的齿缝,就算和我从前收那逆徒比,也差远了!”
“得嘞孙掌柜,您那手可是修复神器的绝活,和小城里的小摊子比什么,有空不如想想下次怎么赢络儿姑娘?”
略微年长点的另一个声音立刻炸毛了,“小丫头上次不过是运气好!我练了多少年才能完整修好‘小方壶’,她才几岁,随手那几下也能算数!”
“那你为什么老躲着她?络儿姑娘来问了我好几次了,回回你都不在。”
“我、我……谁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上次那只六朝前的甜白釉瓷器,赔出去时那叫我心痛的啊……”
面摊的老板嘿嘿应付着,直到梳子铺的老者气慢慢消了,挨在一起的摊子前摇摇晃晃的灯笼逐渐映出两个人的模样——一个头发茂密,一个白发稀疏。
头发茂密的深色皮肤老者舀了汤浇到面上,一股鲜美四溢开来。旁边举着放大镜的白发白胡子老人探身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总算没有香菜了……”
面师傅重新扔了一把面进锅里,小铜炉冒着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白胡子老者毫无形象地端着碗蹲在路边吸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在炉子前忙碌的人:“我说,你积攒的阴德也不少了吧,为何依旧留在忘川府中不愿离去?”
“你不也没走吗?”对方又是嘿嘿笑了几声,“我们虽被称为鬼,却自在着呢,今儿个又是十五,是府主许诺我们上来看看的日子。你瞧,这街上多热闹!”
他的话音落下,一整条街都亮起了光,那些灯笼从暗中飘来,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影,照出光中带着笑意的人群。他们各自都在忙碌,有些做着人间难见的食物或器具,有些挥笔落字成画……自那张薄纸上竟真的长出了一树桃花,窜到几层楼高,笼在所有人的头顶。
要走到桃花树下,需要先经过面摊和梳子铺。
我摘下面具,只留出足够他二人看见的缝隙,朝白胡子老者欠了欠身,“好久不见,孙掌柜。”
他隔着放大镜投过来一束目光,紧接着就跳起来,“府、府君!”
他赶紧往我身后看,“络儿姑娘……今天没来吧?”
那里没有蓝衫银锁的络儿,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