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七)
六岁的孩子,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在之后的相处中,王淳媛越发觉得,顾振堂是真的挺不错的。
他长了一副不学无术公子哥儿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会,诗文算术、琴乐棋画样样精通,王淳媛甚至偶然撞破过一次,这位看起来随时会被大风吹倒的顾先生站在中都的晨光里,一剑截断流光。
不过这一切对一位年幼的孩子来说还为时尚早,王淳媛的日常就是一日一尺素纸,摹写顾振堂编录的一套碑文,何时写完,何时就算下课。
顾振堂会一手漂亮的字,不似任何一派气度,自成风骨。
“这是自少年时打的功底,”王尚书告诉王淳媛,“不拘泥于一家风范,而是集百家所长,揣摩一笔一划间的联系,旁人说他草莽无章法,殊不知这才算是真正懂字的人。怀才必然出身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跟着顾振堂学习,逐渐手上也有了几分意思。
讲课之余,顾振堂得了兴致,也会讲一些亦真亦假的故事,穿杂着不少宫闱秘闻。他能把所有事情都描述得活灵活现,仿佛曾亲眼所见。
“太宗帝平定关内道后,设立川西都护府,从此冰原与中原的道路被打开,至今已维持了近六十年平衡。为示友好,太宗皇帝迎娶了一位羌族女子为妃,当年金明池琼林诸妃登楼,中都百姓隔着层层翻飞的薄纱,仅是惊鸿一瞥,便传开了‘金明百步争临水,羌女一笑万物春’的句子。”
和故事一起带来的是一枚小小的玉牌,白玉镌刻成莲花的样式,一点血红恰在白莲中心,透过光可以看到玉絮浮于其中——顾振堂总能带来这样一些相国寺也未必买得到的东西,每一样都带着耐人寻味的故事。
天气炎热,陈叔又琢磨出几道新样式的点心,其中一道就是把蜜瓜囊掏空,放入其他鲜果一起冰镇。想吃时便盛入碗中,再加上冰粉果脯,佐以蜂蜜糖霜调味,酸甜并有,十分爽口。
王淳媛捧着冰碗吃得津津有味,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提问:“书上记载,川西之地都是高山冰原,那里最常见的动物是白狼,白狼食人,鲜有其他生灵靠近……羌人为什么选在那里定居?”
“冰原也多玉矿,”顾振堂指着她手里的玉牌,“他们与中原通商后,用玉矿换到了大量中原的物资。”
“不对呀,”王淳媛眼眸一转,“羌族历史久远,和中原通商却不到百年,那在通商之前他们靠什么生存呢?”
顾振堂笑笑,并不答话。
王淳媛一下就明白了,举着勺子跳下圆凳,不满地大声喊着:“顾振堂!你又想诓我!”
顾振堂却只是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伸过手来,拿手背贴着被王淳媛撂在桌上的碗外侧壁,无奈道:“快吃吧,已经不凉了。”
王淳媛表示抗议:“你教我‘诚以待人’,自己却连故事都只讲一半,还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顾振堂摇着头,手指沾了点茶盏中的水,在木桌上一笔一划写了个“顾”字。
他曲起指节,敲敲这个不断晕开的水渍,而后叹了口气,脸色渐渐黯淡下来。
他刚想开口,王淳媛已经先一步,抢答道:“你是想说,‘师以质疑,友以析疑’,我虽然直接问出了自己心里所想的疑问,但是过于直白,与人交往的过程中,这是很莽撞的举动,对吗?”
她的声音一下低落下去,挥舞的双手也垂落下来。
“我可以在其他所有人的面前装大家闺秀,让他们挑不出来一点儿错处,可是顾振堂和他们不一样。”她抬起头和顾振堂对视,眼睛亮亮的,“你对我的要求不是举止得体,以便日后嫁个好夫婿,而是鼓励我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不管是其他人希望我会的,还是不希望我会的,所以,在顾振堂面前是可以放心说任何想说的话的,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振堂默不作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摁了下女孩的眉心。
王淳媛一下跳起来,口中嚷嚷:“顾振堂!我早上才画的花钿!”
顾振堂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圆凳上摔下来。直到笑够了,他才又一次伸出手,摸了摸王淳媛的头。
“我刚刚是真的打算回答你的问题了。”
“实话?”
“千真万确。”
王淳媛爬上圆凳坐好,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她气鼓鼓地说道:“不可以再骗我哦!”
“绝对不会。”顾振堂举手发誓。
“哦。”王淳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不那么上扬,“那你说吧!”
顾振堂的左手摩挲着放在桌上的折扇扇骨,他摸摸下巴,缓缓说道:“玉矿只是障眼法,羌人真正擅长是锻造,天地为炉,他们能够造出真正的神器。
阿媛听过桃花源的故事吗?武陵人捕鱼误入桃花林,林尽水源,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