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11)
闻不问、连几句关怀之言都懒得敷衍;那个与奸人生下的孽种稍有哭闹,她却对其关怀备至。
赵姬这个贱妇,着实令昌平君恨不能啖其血肉。他身为臣子尚且如此,便料想嬴政心中不平更胜千百倍于他。
昌平君心中愤恨,对嬴政叩首道:“臣无能,竟然直到太后生产之日才得到消息。不过陛下放心,待其满月之前,臣一定除了那孽种!陛下千万保重自身,莫要为了那个孽种伤心……”
“寡人没有伤心。”嬴政平静地从满是血迹的衣袖下伸出同样血淋淋的手,将昌平君从地上拉起来,“赵姬和嫪毐都年轻,身体又康健。寡人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
昌平君怔了一下,看向嬴政。只见嬴政堪称温和地回视他,非但不恼不怒,甚至浅抿着嘴角、有些愉悦的模样。赵姬产子的消息就像石子投入湖面,本该荡起涟漪,却发现这湖面早已冻成坚冰。区区一枚小石子,根本无法令冰冻的湖面产生半分波澜。
他不禁问:“陛下就不伤心吗?”
嬴政轻描淡写道:“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过来的。他又不是第一次被赵姬背叛摒弃了,这颗心早已硬得像冰。别说赵姬背着他产子,就是赵姬现在站在他面前、拿刀子捅他,他也不会有半分难过。
他对昌平君道:“这是个好消息,你与寡人应该高兴才对。”
昌平君:“该高兴?…臣愚钝,请陛下点拨。”
嬴政看向面前的铜镜,镜面上正模糊地映着他的面容。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如此平静,含着一点认命的笑意。
此处是赵姬旧日所居。不知道这面铜镜见证了她与嫪毐的多少次恩爱?
嬴政淡淡道:“嫪毐深爱赵姬,居然只想做她的宠儿,不想争权夺利。可是现在他和赵姬有了孩子,即使嫪毐没有斗志,赵姬也会逼着他积攒权势。等到嫪毐势力壮大起来,手里又有与太后的私生子,他就算再软弱,也不得不反了。”
昌平君被嬴政这番话说得冷汗涔涔:“竟然陛下知道嫪毐日后会反,那臣就更该早日杀了那个孽种。”
嬴政:“不要杀。”他露出今夜相见后的第一个明显的表情——居然是失笑。他忍不住笑起来道:“就算嫪毐和赵姬有了反心,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的。所以我们不必着急。该为此事头疼的,是我那个好仲父。”
昌平君也不是傻的,脑袋很快转过弯来:“陛下的意思是,最急着对付嫪毐的人,是相国?”
嬴政:“当年吕不韦亲自将嫪毐打成宦官,若是私生子的事抖出来,那就是吕不韦的杀身之祸。况且吕不韦心高气傲,又怎么会容忍太后的男宠掌握天下大权呢。”
昌平君顺着他的思路想道:“吕不韦门客三千、家僮万人,任谁与他争斗,都免不得两败俱伤。若是他们二虎相争,倒是对我们有利。”
嬴政:“之前还发愁该用哪块顽石来对抗吕不韦这把利刃。如今有了嫪毐和他的孩子,事情就好办多了。无论是嫪毐还是吕不韦,他们都有致命的弱点在。我们只需欣赏他们争斗,最后在终点,等着那个筋疲力尽的胜者即可。”
昌平君听嬴政所言,发觉嬴政不但丝毫没有受其母的私生子影响,反而快速将其视为对自己有利的棋子,有条不紊地算计着该如何利用此事。
他虽叹服于嬴政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冷酷心智、不愧为天生的君王,但也暗自心惊。
昌平君不敢再多言,很快告退。
嬴政独自从暗道回到他平常居住的殿中内室。他对着铜镜,用湿布擦掉身上、脸上的血污,脱下血衣丢在一起,召来死卫处理掉。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外室,满殿的宫人没有丝毫察觉他出去的事。
嬴政摆摆手指,示意他们退远点。众宫人散去后,嬴政独自一人坐在殿外的铜阶上。
天阶夜色凉如水。
嬴政就着月光,拆开今日刚刚收到的俞也寄来的信。入目是熟悉的俞也字迹,肆意有余、端正不足。但比起一年前嬴政所见过的她的字,似乎又多了几分风骨。也不知她是师从何人。
信的开头写道:“陛下:见字如面。兰陵的荷花开得很好,不知道陛下身边有何景致……”
嬴政对着信,好像看到了俞也那双笑起来时会给人以无辜、可爱错觉的眼睛,眼尾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微微向下拉,像小狗。她真心笑的时候,会稍微露出四颗牙,给人以没心没肺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她就是没心没肺。说好给他写信,结果一年过去才盼来这么一封。
嬴政拿着手中她亲笔写就的字迹,似乎感觉到她就近在他眼前,安静地望着他。
他突然鼻子一酸,眼前霎时模糊。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湿润的水迹从他眼中落下、溅到手中的信纸上,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巨大的心酸和悲哀在一瞬间涌上来。就像覆满坚冰的湖面被戳穿一个洞,湖水止不住地从那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