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3)
俞也向荀况见礼后,端正坐于众人面前。她能感受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虽惴惴不安,面上倒也能不露紧张之色。
荀况坐在案前,身后壁上悬着一幅绢布,上书“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五句,想必是其对学生们的教诲之言。虽然句句不离“天”,实际上却是对人事的教导,教人要清净心性、顺应自然规则的同时合理利用自然。
早在穿越之前,俞也就在历史书上学过荀况那句著名的“制天命而用之”。他的思想重视发挥人类主观能动性,在战国时期难能可贵。俞也虽然本意是想来学习权术、结识名士,其实心中对荀况本人也是真心实意地十分敬仰。
荀况:“可准备好了?”
俞也:“请先生赐教。”
荀况:“听李斯说,你在秦国为官。想必对刚即位的秦王政多有了解?”
俞也:“微末官职,不足挂齿。不过确实见过秦王政数面。”
荀况:“你对他如何看待,他可否成就秦国霸业?”
围坐在周围的荀府弟子们本来还有人心不在焉,此题一出,全都肃然坐直。尤其是来自除秦之外的其余六国弟子,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俞也,等待她作答。
俞也背上冷汗涔涔。荀况这问题真是刁钻。她合理怀疑自己若是答得太过尖锐,就会在这里被六国弟子一刀砍翻,壮志未酬身先死;然而若是答案不能一针见血,又难以令荀况满意、无法拜入其门下。
系统在脑内对她道:“我给你个建议吧:你就把嬴政往坏了说。这些人听了肯定高兴,还会对你大为赏识。”见俞也不应,他道,“怎么,舍不得?”
俞也:“我只是再想多活几年。”倒不是她心软,而是嬴政若知道她在外面说他坏话,等她回国后非要发疯弄死她不可。她这一个脑袋还不够他砍的。
俞也面临此等棘手情形,心中反而大胆起来,有种豁出去的冷静。
她坦诚道:“先生文章曾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必定知晓天下大势非一人能左右。如今秦国富兵强,无论秦王政为人如何,都不影响大局。”
荀况:“此乃诡辩。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俞也:“先生既然一定要听,我就直言了:秦王政此人,虽年纪尚小,但处事果决、手段强硬。来日未必为仁君,却必成霸主。”
听闻俞也一席话之后,荀况的目光扫过一众弟子。只见韩非形容平静、不愠不喜;李斯目光隐隐含有关切之意;毛亨等人则面带愠色。
荀况点名道:“毛亨,依你之见,俞也所言可有道理?”
毛亨欣然应声。他先不提俞也刚才的话,反而问她道:“你在秦国为官之前,可曾去往赵国?”
俞也愕然道:“我出生在赵国邯郸,是后来才至秦国。你如何知晓此事?”
毛亨冷笑道:“你的衣着织样是邯郸旧日流行款式。我身为邯郸人士,自然知晓。”
俞也了然。她身上的衣服是俞母所做,而俞母最擅长邯郸织样,难怪被认出来。
毛亨接着骂她道:“听闻数月之前,数十个长平遗孤刺杀秦王不成,尽数牺牲。天下苦秦久矣!那些赵国勇士以身殉国,性命亦能在所不惜;你身为赵人,却不顾长平之恨、竟甘愿做秦王的走狗,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其余弟子听了,便有几人义愤填膺,看俞也的目光带有鄙夷之色。
俞也:“七国之中,兴兵作战的岂止秦国。昔日赵国昌盛之时,也曾攻中山、分宋地、与秦共谋伐齐。成王败寇而已。那些长平遗孤并非为天下舍生,是为报仇而来。然而下令活埋赵国四十万大军的人,是当年的秦昭王和白起,与秦王政何干?那些长平遗孤报仇报到无辜之人身上,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毛亨听得额上青筋暴起。
俞也犹嫌不足,语气冷冰冰地火上浇油道:“四个月前,护卫秦王政逃过一劫的,正是在下。若无我,他们或可成事;凡我在一日,他们想刺杀秦王政,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毛亨一怒之下拍案而起:“你!赵人刺杀秦王,你不帮忙就罢了,反而护着那秦王;秦国狼子野心,你不以为耻,却替他们开脱。若老师收你为徒,岂非助纣为虐?”
他向荀况禀道:“老师,请将此人速速逐出荀府,免得污了门楣!”
学堂中的气氛犹如一根拉满的弓弦,绷得极紧。
荀况不赞赏的目光落在俞也身上。
俞也:“若您不愿收我为徒,我甘愿被扫地出门,无悔无怨。只是临别之前,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请您听。不知先生能否为我屏退左右?”
荀况考虑片刻,对俞也道:“我留韩非、李斯两人从旁侧听,可否?他们是我所有弟子中学问最高的,且性子沉稳,绝不会跟你吵起来。”
俞也:“当然可以。”
荀况便对其他弟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