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命运多舛

你因为产后大出血，直到子夜12点钟以后，才被缓缓地推出了产房。当时好像有个大夫操着齿音浓重的南方口音说：“你晓得伐？产妇碰上大出血伐得了！倘若休克较重，时间又长，即使抢救过来，仍有可能发生席汉综合症后遗症好伐啦！”我的脑袋瓜轰地一下子懵了，两只耳朵可劲地嗡嗡直响。什么垂体前叶机能减退呀，什么腺垂体激素分泌不足呀，什么继发性腺、甲状腺、肾上腺皮质功能低下呀……大夫罗里罗嗦地讲了一大堆，我一句也没听懂。这大夫也真够讨厌的，你跟一个平头百姓，倒是卖弄什么学问啊！此刻我最关心的，就是你的病情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后来还是护士长华姐把我拉到一边说，回家踏踏实实地睡觉去吧，你媳妇没那么严重。华姐是姐姐的老同学，她不会骗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跟我一直“伐得了”、“好伐啦”的大夫，是个北方边远县城来的实习医生，曾在上海呆过几个月，张嘴闭嘴“阿拉上海宁”。说不定他拿我当了练习对象，在复习兑来的临床医学知识呢！说起来，有一些狗食医生也真够叫人嘬牙花子的，在患者面前，老是爱显摆自己。尤其是在患者家属跟前，更是喋喋不休地没完没了。碰上是位准备挨刀的患者家属，那就更来劲儿了，能把患者家属唬得住进疯人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老人家差一点儿没把我的魂儿吓到爪哇国去，这会儿看你又能吃又能喝，我这个乐啊！你给老鲍家添了个大胖小子，是个有功之臣。按照老传统的说法，生个男孩儿这是“大喜”。在老爷子的主持下，一大家子人围着桌子吃了顿喜面宴。我妈还特地用保温瓶盛上煮熟的面条，浇上热卤儿，亲自给你送进了病房。不过，我似乎发现兄弟媳妇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由于光顾着傻乐了，也就没有去多想。

记得你产后的第二天，护士小姐抱着咱们的小宝贝儿，笑眯眯地走进了病房。你把孩子搂在怀里，就像捧着个价值连城的和氏壁。你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之下显得有些忧郁的眼睛，亲切而深情地盯在宝宝的脸上，似乎在辨认他的模样儿到底像谁。宝宝的一双眼睛细长细长，一直没有完全睁开过，好像在娘肚子里没有睡够似的。两只小手，溜溜的指头又细又长，分明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触摸着小家伙的脸蛋儿，爱得不行不行的。或许是我的手指太过粗大，在细嫩的脸蛋儿上拨弄，让宝宝感到不舒服，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依照人类的习惯，当婴儿哭闹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叼上母亲的□□。可是，小家伙也不傻，衔着你的□□嘬不出奶来，他就不干了。幸好临床那位叫乔莉莉的姐姐奶下来了，把咱们的宝宝喂了个够，小脸蛋上这才泛起了浅浅的酒窝儿。我的娘耶，敢情小家伙出生后吃得第一口奶，竟是一位不曾相识的漂亮阿姨，也算是缘分吧！

两天后你的奶下来了，还挺冲的，可是咱们的小宝宝却患上了新生儿肺炎，被送进了特殊护理的暖箱。我急得火烧火燎，你也直掉眼泪。华姐忙说：“月子里可不敢哭，落下月子病，麻烦一辈子。”我也一个劲地宽慰你说：“我去过监护病房，暖箱里的小家伙可能吃呐，比别的婴儿多一倍。”你将信将疑，见我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这才稍稍放了心。

按照医院规定，你该出院了。我给你办理完了手续，便去找交通工具。那时节，马路上的出租汽车少得可怜。我见友谊宾馆有出租车队，就赶忙去那里雇车。可是人家一听去医院接人，当即就拒绝了。人家的理由挺简单，出租车接送的都是贵宾，去医院接人不吉利。无奈何，我只得又东奔西找。跟你这么说吧，当时连个板儿爷都找不到，真快把我逼上梁山了。这可怎么办？你刚生完孩子不说，又产后大出血，身子骨虚得不行，怎么能去挤公共汽车呢？我灵机一动，跑去央求王二婶帮我借辆人力排子车，凭我的力气，把你拉回怡静里应该没有问题。王二婶一听就乐了，一个大天津卫，还有用排子车拉媳妇出产院的？到底还是王二婶有办法，不知从哪儿叫来一辆“小臭虫”。我也不懂得这是哪一家生产的微型汽车，反正胖子钻不进去。不过，比起人力排子车，毕竟是不在一个档次上。

小家伙没跟着一块回家，老爷子挺扫兴。我妈没忘了天津卫的老例儿，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喜面宴，就算是给你接风洗尘吧！饭没吃完，冷不丁听见兄弟媳妇葛赛花冒出一句“观音请罗汉，真系多只香炉多只鬼”。她说得是广东话，你没听明白，我也没听明白。只见弟弟鲍建晟狠狠地瞪了葛赛花一眼，端着饭碗离开了桌子。甭问，那准不是一句好话。事后我偷偷问建晟，她媳妇说得那话是什么意思？建晟脸一红，把话叉开了。

这两天，我家老爷子简直忙得不亦乐乎，他把家里藏的线装《康熙字典》翻了出来，又参照《王云五大词典》，绞尽脑汁要给小家伙起个大富大贵的亮堂名字。不过，老爷子也考虑到家庭的民主集中，不能太□□了。决定乳名由咱俩给起，以体现民主。学名由他来起，以显示集中。我妈笑着不表态，咱俩也表示没意见。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查来查去，终于选出两个字：胤,子孙相承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