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招招手:“那再说,你过来。”她把那沓钱还给鹿鸣鸣,然后端起一只簸箕坐在矮木墩子上拣黄豆,把灶台前的那只墩子递给鹿鸣鸣,“你也坐。”
两人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太阳挪过树梢。
这时有个破风车似的嗓子在坪坝下面喊道,“赵二娘在不在屋头。”
鹿鸣鸣诧异抬眸,“这是在喊谁。”
玉莲外婆笑呵呵的,“在喊我。”她放下黄豆簸箕,靠着门框,开玩笑道:“那个辈死的在喊老子。”
一个鹿鸣鸣没见过的大娘气喘吁吁走上坪坝,站在坝子中央笑哈哈叉腰对玉莲外婆说道,“你们家这门槛哇,高哦。”
玉莲外婆:“外头热,快进屋坐,冉琼快来歇歇。”
玉莲外婆虽然是农家妇人,却很有自己的一套待客之道,这套礼节没有啰里啰嗦的规程,全是对来客的真情实意,她用木瓢舀一瓢水洗把手,用洗脸布擦擦手,谈笑间,招呼来者进门坐下,或就着门槛的石墩坐,或倚着木门的墩子上坐,拉开橱柜的布帘子,取一只印花瓷茶盅,从石钵里舀一缸凉茶水,再抓把瓜子花生一起递给对方。
这就叫礼节。
“拿这多,我啷个揣得下,不忙不忙,玉莲你坐到起,我不是稀客,你不忙。”孙五娘笑眯眯地喝几大口茶水,长抻唤道,“哎呀,你这灶房屋头凉快得很哟,瓦房就是不一样哈。德山二哥安?没得屋头。”
玉莲外婆笑道:“他去坝心头做厨,还没回来。”
孙五娘捧着茶盅,神秘兮兮笑着说:“你托我问的事,有线头咯。”
“是吗。”玉莲外婆端根板凳坐下,“多谢你忙前忙后。”
孙五娘脸偏了偏,“不说这些,你看嘛,这些年你才苦哟,忙完这个忙那个。”
玉莲外婆轻轻笑:“娃儿婚姻大事都有落脚,我再苦都不苦。”
鹿鸣鸣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隐约听见一些,听不清,索性背着手在灶房屋转了转,看见土墙壁上挂着一些袋子,里面装着姜、蒜、花椒,还有几个白色布袋,里面是捡好的干净饱满黄豆。
玉莲外婆的灶房,再接着往里看,虽然灶壁很黑,但灶面干干净净,三个锅灶,连接烟囱,另外一个旧一点的大锅里煮着红薯米糠猪食,再往里边看,地上有一个倒水的小坑通道连接墙外边。橱柜是用石头砌的三层,使用多年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用旧布帘子挡着灰尘,整个灶房不大,却干净,避光,所以很凉快,饭菜也不容易坏。
孙五娘得意道,“不是我吹,我看的这家三妹保证满意。”
玉莲外婆忙打个手势,“小点声,喏。”她笑着朝堂屋那边使了个眼神。
孙五娘睁大眼睛:“咋个说,三妹在屋头?”
玉莲外婆笑了笑,“她呀看得高,我也焦得很。”
孙五娘说,“三妹长得乖嘛,你放心,这回我说的这个绝对打包票,好得很,在军运站上班,算账,出车,监工,啥子都管,大小是个领导,每个月开百一二工资。”
“啷个好。”玉莲外婆听后反倒皱了皱眉,“真啷个好?”
孙五娘以为玉莲外婆不信,一拍大腿:“我还骗你!”
鹿鸣鸣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前因后果,原来这位胖乎乎的大娘是给方荣荣说亲来了,她好奇,“男的姓什么。”
孙五娘看了看鹿鸣鸣,“哎玉莲,我刚就想问,这个小姑娘谁啊,我没见过嘞。”
玉莲外婆说:“走亲戚来的,过来耍几天。”
孙五娘笑道:“你家亲戚真多,每隔几年就来一个。”
鹿鸣鸣不明所以,继续追问:“请问,你说那个男的他姓什么。”
孙五娘噗嗤笑出声,“问就问,还请问,不请就不问啦?玉莲你看看,这小姑娘比你还着急呢。”
玉莲外婆摸摸鹿鸣鸣的头发,说:“小孩子啥子都想晓得。你就说嘛。”
孙五娘:“我说我这就说。他姓文,文武双全的文,叫文高,是个有文化的,读过高中嘞,分配来的军运站,哎玉莲,说起来怕不是二哥也在军运站听过他的名字。这孩子年轻,戴眼镜儿,不多言不多语,斯斯文文个子高高的,样样儿啊好看得很,跟你家三妹,般配!”
玉莲外婆捡着黄豆粒子想了想,“我好像听德山说过,去年来的,是吧。”
“是啊,肯定听过,他来了云滩军运站以后给他提亲的媒婆子,不下这个数。”孙五娘双手捏拳,往前一推,意思是不下十个。
玉莲外婆有些犹豫,“这么好的人家三妹不一定配得起,她的书只读过初中,脾气也一般。”
孙五娘拍着大腿笑:“娶媳妇儿又不是相文状元,知识文化要这么高干什么?能洗衣做饭疼孩子,像你一样当个屋头菩萨不就行了?钱,该他们男人去挣,像德山,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票子给你往家搬。”
玉莲外婆就笑笑,“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