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孟秋忽焉已至,微风淅淅,云翳蔽日,山野幽阒。
林间一叶倏而离梢辗转飘落车衡,登上青帷马车的素衣少女将之拢入掌心。
幕篱下的眸子隔着纱罗最后回望一眼夷罗山,松了紧攥的手掌,任叶零落归尘,马蹄辙印目送着那一叶孤舟棹入十丈软红。
酉正三刻,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宫漏初响,紫宸殿外值宿内侍端着嵌螺钿漆盘欲入殿奉茶,背后一道低细的嗓音叫住了他,扭头一看来人,内侍哈腰陪着笑脸道:“不知大监有何吩咐。”
宫廊角落的阴影中,一名朱衣内侍挽着柄拂尘信步而出,秉着一张端严面孔,淡淡睨他,“茶给我,你先下去候着。”
“是。”
内侍监高澹亲自发话,底下人岂敢不遵。
殿内,髹漆描金山水二十四扇屏风铺陈开,一水儿红底对鹿纹氍毹置设满地,四足鎏金狻猊香兽吞吐着一袅龙涎香雾,楠木书阁铺列一整面墙,殿侧金檠明烛照得华光盈室。
少年天子早早换了燕居服,斜倚着玉凭几,赭黄袍袖下的白皙手指轻击着腰间九环带,低垂的视线慢慢荡过御案上堆叠着给事中封驳回的奏表,瞳色幽沉,寒如砭骨坚冰,笼罩眉眼间的阴郁暴露无遗。
高澹打小跟随圣人身畔,深谙察言观色的要领兼具揣摩圣意的本事,在旁奉了茶,躬身呈报密奏。
“禀圣人,林策回报万氏女应承得利落,面上瞧不出什么,并无不妥之处,一行人将于后日整装启程。”
“传信林策谨慎行事,在归途上莫令不长眼的东西唐突了佳人。”
南宫旭抬着眉,面色古井不波,英挺的眉形下一双墨瞳蓄满沉郁莫测,汇着难以见底的深涧。
他将一直捏着的奏表随意一丢,清瘦且骨节分明的指节搭着凭几,随漏壶滴水声有节奏地轻敲,“你明日去趟礼部和太常寺瞧瞧典仪筹备得如何,伺机生出些事端,添点乱子。”一如往常的声线蕴着不易察的冷峭,丝丝讥笑染上唇际。
礼部尚书是太后的人,诸事一早便办妥帖,可谓尽心竭力,现下派人找茬儿为的是安定他们的心,倘显得太无动于衷,未免惹那帮老狐狸生疑瞧出破绽。
清肃夜晚,星辉闪耀,一泓皎月散发着迷人的朦胧美,千重宫阕褪去白日的肃穆刻板,赋予了安谧清幽,近处虫鸣细微,声声入耳。
殿外,足音跫跫,人影窸窣,值宿内侍的一句传禀含混了更漏声,疾步提挈着一只雕山水红漆食盒入殿,躬身道:“禀圣人,慕容娘子送来了一盅羹。且捎了话,说见您晚间在长德殿食的少,特意给您炖了驼蹄羹,蹄筋煨至软烂,汁浓清香,入口即化……”
“拿回去。”
高澹觑见圣人锁眉,心头微骇。
南宫旭盯着食盒的眼神中透出烦厌不悦,一副漠然懒理的样子,脸上带了点冰冷的意味,“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喃喃的低吟,夹杂诗中酷烈的讽刺,压迫着人几近窒息。
“关外商旅用橐驼骑乘驮运,其能于流沙中负重疾行百里,忍饥耐渴不懈怠。西域诸国视之善畜更有藩国骑兵以之为坐骑交战,地位等同我朝马匹,食它无异食马肉,已然犯律。”
圣人疾言遽色的斥责,吓得捧着食盒的内侍战战惶惶,汗如出浆,简直悔青了肠子。
时下士族中人酷爱攀比饮食,随着越来越多的奇珍异物被搬上了食案,使得诸多无辜生灵面临着残酷的覆灭危险。
他曾多次下诏旨痛斥奢侈无度的饮食风气……
然,收效甚微。
今次,送来的一盅驼蹄羹正触了他的霉头,南宫旭也不欲留情面,一味轻拿轻放,会纵得人好赖不分,唤高澹取来书阁上的《大应律卷十五·厩库》,交代内侍随羹原封不动的送回,寒声撂下告诫。
“叫她好生读一读,莫再犯这类错。”
前段时日,太后召了门下侍中的嫡女慕容湘入宫陪伴,屡次三番邀他至长德殿用膳。
言谈间表露出撮合之意,席间刻意安排慕容湘来亲近,直接称他表兄,拿捏着尺度小意关怀,把‘妾有意’诠释得淋漓尽致。
曲意奉承多了,则过犹不及,愈发消磨了虚与委蛇的耐心,今朝之举也意在敲打太后和慕容氏的行事无忌。
是夜,拾翠殿的东次间明烛高照,宫人垂首敛息,匆匆放下帷幔,捎带拎走了内侍送回的食盒,余留殿内死水一般的阒寂。
“姑母,我真的是关心表兄的身体,才炖了羹送去,哪晓得他会因此动怒申斥。”慕容湘噙了一眶泪水,哀哀切切抱着《大应律卷》难过地倚上太后膝头轻泣,“这该怎么办?”沙哑的哭腔含着抽噎,调子起起伏伏,一串串泪珠子晕花了胭脂,湿漉漉的两靥显出苍白之态。
无论是在府中还是在夷罗山,使女常炖驼蹄羹给她喝,从未有人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