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老板左右晃悠了两下,才上下瞟着眼睛,回头看纪浔,“没啦!讲完啦!俺听的段子就到这。”
“这就讲完啦?”纪浔一边揪着头上的稻草,一边从草垛上将头又探出去几寸,“那既然陇右这么重要,老板你以为,五年、哦不,已经是六年前了,六年前那场黄河水灾,淹了鄯州,水势险些就到了凉州,为何朝廷迟迟不肯出兵救济?”
老板闻言也是一愣,他显然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支支吾吾似是在思考,“说的也是哈……若是凉州受难,不就给了北边的突厥可乘之机,一举攻下河西走廊,掐断了玉门关,那陇右大道不就是探囊取物,轻轻松松就给拿下了嘛!”
老板一拍脑门,竟是露出懊悔之色。纪浔从嘴角挤出一声笑,打趣道:“想不到老板知道这么多成语典故啊?”
“这算撒?俺没读过几天书,但就爱听故事,恁别瞧不起人哦!”老板没好气道:“那要搁恁说,为啥朝廷不管凉州撒?”
“你如果养了一个马群,有成千上万匹,会在意跑丢了、病死了、折损了仅仅几匹马吗?”纪浔趴在草垛上,伸了个腰,姿势显得舒服惬意。
老板却是真的在盘算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几匹马也是钱啊,丢了死了也是损失……”
“哦——”纪浔卖起了关子,“那若是丢的死的是马群里的头领,其他的马匹都唯它马首是瞻,动不动就跟着这头马跑,不听你的话呢?”
这下老板的思虑更重了,眉毛也纠在了一起,“那……有头马在,万一哪天头马跑了,岂不是要跟着丢一大片?”老板自己小声嘀咕着,突然恍然大悟般,“啊——俺知道了!恁是说……”
“不错。”纪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讲出口,老板似乎也觉得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两人就突然沉默了。
不错,周皇既已是天子,陇右不过是一块长不了多少粮食的又冷又偏的土地,河西走廊这一西北的咽喉被掐断,陇右全道便会尽数成为突厥和吐蕃的盘中餐,割地伤民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一纸奏折批报罢了。可若是留着陇右,那便是唯一幸存的和他血脉相通的先皇嫡子,周氏正统,万一对方有异心,丢的可就是他的皇位,或者这颗项上人头。平西王这么一个正统的周氏在这世上一天,周皇的位子就一天坐不踏实。
陇右后来又如何了呢?十数年从未集兵的平西亲王于三年前寿终正寝,王位便世袭给了唯一的儿子。小亲王也是继承了老亲王,整日潜心问道,几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于西北,从不惹是生非。
如此一来,慢慢的,周皇也终于稍微放下心来,不再过问陇右的大事小情了。
纪浔见老板面上有些消沉,丝毫不见方才讲故事的声情并茂,便也不再逗他,自顾自地又从草垛上溜了下去,仰着面开始数天上的浮云。
马车又晃悠了好一会,老板的吆喝声隔着草垛和货物传了过来,“小子,恁是要去安西吗?到啦!”
纪浔闻声,“刺溜”一下便顺着这几天压出来的凹槽,直接滑到了地上,抖了抖身上散落的草梗,抬头一看,百余米之外高耸的城门楼之上,明晃晃挂着牌匾,上刻“龟兹”二字。陇右分立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而龟兹镇,便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也就是安西的行政中心。
纪浔眸光深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去,顺手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了商队老板的手上。
“老板,我走啦,一路多谢照拂!”
老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人走出去好几步才扬声叫住对方,“哎哎——!恁这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嘛!”一边说着,老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竟是泛起了红,“俺,俺还不知道恁叫撒……一路下来,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纪浔的动作也是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他转过头,脸上却不见这一路来惯常的调笑之态,“老板,你是个好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
“为撒?!”没等纪浔说完,老板就打断了对方,似是气恼纪浔并没有把他当作朋友,又将刚刚塞到自己手里的银子又朝对方扔了回去。
纪浔蹲下身子捡起银锭,在手里又上下颠了两下,才沉了声音道:“不要银子,就该要命了。知道了我的名字,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老板向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感到脊背冒了冷汗,“恁……”
纪浔却早就转过身,一边颠着手里的银锭,一边朝着龟兹镇的方向走去。
“大路朝天,不见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