壅田
默声听了许久,沉吟问:“大人莫不是打算以沃土壅田?”
鹿鸣乡穷得有名,如若壅田成功,樊薏根本不敢想象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她想起数日前快马送去县衙的灾报,心知要想灾后重建,少不了要靠自己劳心劳神。
“县里迟迟没有赈灾打算,多半是被薛县令吞了去,他的胃口你我有目共睹,送再多东西也是肉包子打狗。那些储蓄粮还够撑一段时日,东山坡的乡民暂时不能回来,若因疏忽引发疫病,你我难辞其咎,待想好万全之策,再做决定。”
樊薏看了眼远处还未缓过神的霍倾,生怕把金锭自己捡来的人形钱袋吓走,不动声色轻压住它往外探头的动作,脑海里思绪清明。
“乡野之地,最不缺豆饼灰粪,你现在即刻带着乡民搜罗混入泥山,秋收过后,我有大用。”
眼下正值盛夏溽暑,天气阴晴不定,泥山一旦经过几日曝晒,届时不仅错失良机,再想混灰可就难上加难。
甘士价身为谋士,所思所虑自比常人透彻,知晓壅田沃土百益无一害。虽眼下耗费些人力,但下一茬青粟得其所利,收成不翻倍都说不过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纵是眼明心通若自己,也猜错了乡官大人真正的心思。
秋收过后,樊薏并不打算再种青粟。早在清淤伊始,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已在她心中成形,任各种变故磋磨,再难湮灭。
乡民世代生养于旱地砾土中,早已潜移默化接受困厄的命运。他们禁锢于看天收成的窄界,以为按部就班劳作整年便可丰收,然而此次洪积没有霍倾樊薏,青粟苗早已闷坏田中。
混泥壅田之策,在乡民们看来,比起新奇,更像是毁掉土地的异端。
甘士价和樊薏轮番上阵,饶是二人道理再多,把嘴皮子都磨破,他们还是犹豫踟蹰,狐疑着不肯应下。
“大人年纪轻,刚赴任半载,不懂鹿鸣乡的气候,若因此沤坏了田地,来年我等靠什么吃饭?”
樊薏知晓空口白舌捋不通,可又不愿就此放弃,她心下一横,扬声对众人道:“诸位不信,便白纸黑字订契,若来年收成有损,本官自掏腰包赔付。”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霍倾坐在车驾上躲狗,亦忍不住探出头来。他没想到多发份工钱都像取了性命的樊薏,竟为了落实壅田之策,肯拿自己的私库作赔。
三村百姓说多不多,两百户人家按人头来算,还不得把钱袋掏空。她竟如此有信心能改变青粟田现今的面貌,就不怕栽了跟头,赔个底朝天。
乡民们细想一番,壅田成功,他们少不得沾樊薏的光。壅田失败,就算来年没了收成,他们也能得赔付,咬咬牙撑过难关。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赔本买卖。
“诸位暂且思量,做与不做全凭你们心意。”樊薏言尽于此,对着甘士价道:“你留下来斡旋,稍后带消息回府衙。”
霍倾看樊薏弃了马往车驾走来,特地把宽袖拉起些许,露出尚未处理的伤势。
樊薏猜不透此人心思,只是看了眼腕伤便错开目光,她上了车驾,寻了位置对坐饮着茶,“足下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手,想来视不视疾上不上药,也无甚所谓,日后落下病根残废了,可千万不要让我捱官司。”
“上药这种精细活,还是大人比较合适。”霍倾乖觉地推来药箱,把伤手放到樊薏面前。
“是吗?”
霍倾听见这凉声反问,心道不好,可话已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谁知樊薏拆开纱布便将止血棉重重按下,他疼得嘶声倒吸凉气,竭力忍住抽回手的冲动。
“足下若疼,我唤旁人来。”樊薏非常善解人意地收回手,似乎方才只是无意之举。
“大人说笑,区区小伤——”
霍倾的声音骤然顿住,被迫梗在喉中。因为樊薏挑了痛意最磨人的止血散,毫不留情倾倒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