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短暂的对视过后,两人倒还未曾打过照面。
所以这会儿,他只当晋太贵人还在床上睡觉,反正见不到,所以略显放松地跟在元夕身后掀了帘子进去。
却不想,这一路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罗汉床上浅眠的人,但她还未睁眼,只是问道:“怎么了?”
段惟清微愣,下意识地抬眸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婉然靠在软枕上,睡眼惺忪,全不似上一次见面时那样水灵灵的眼睛。
──彼时,他尚且不曾意识到,那日惊鸿一瞥,竟在他脑海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段太医来给主子请平安脉。”元夕看着定在软榻边上几步之外,躬身行礼的段太医,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这位年轻太医的规矩,她只看了一眼,便上前扶了婉然坐正了身子。
榻上的婉然闻言,原先还有的那点子瞌睡劲在两人不经意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下子烟消云散,与段惟清故作镇定垂首而立的掩饰一样,她转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西洋钟,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才辰正三刻,往日这时候,她还睡着呢,所以前几次的诊脉,她根本都不曾意识到,段惟清就已经隔着纱帘替她诊好了。所以今日,也许是形成了习惯,这会儿两人骤然见面,才会让段惟清大吃一惊。
她端起炕桌上的茶盏抿了口温温的茶水,才懒懒地把手搭在了软垫上给段惟清把脉,一面又用眼神示意元夕去换了一杯热茶来。
元夕退下,殿内便只留了年轻的男女。
段惟清镇静地诊了脉,想起师父几次三番地叮嘱过,要与宫中年轻女眷保持距离,故而元夕出去没一会儿,他便撤了手,说道:“贵人年轻,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一个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子罢了,能有什么大碍。
婉然手肘轻轻地搭在炕桌上,看着整理着药箱,行色匆匆一心只想离开的段惟清,轻笑一声,说道:“这镜月馆是吃人吗?段太医每回过来,怎么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段惟清整理好了药箱刚欲离开,就听见面前人的话,听不出一丝喜怒,他放下药箱,福了身:“微臣不敢。”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贵人年轻,微臣自当与贵人保持距离才是。前些日子微臣来诊脉时,贵人都在休息,今日过来时见您已经在外间,所以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她已不似方才那般带着一分想要吓他的心,只是随口说道:“颖贵太妃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如今才渐渐好了,今儿早起去给她请安了,若在平时,我才懒怠起来。”
她话里有淡淡的忧伤,段惟清听着也不敢太冷淡,他这几日在御药房翻看着宫里头各位主子的脉案,先帝崩后,惇太妃因着和孝公主夫家的事,还有边上书林堂那位,都有些郁结,他没少叮嘱底下人,务必同伺候的人说清楚了,要注意几位主子的心绪,若是积郁成疾,那问题可就大了。
他有些郑重地劝慰道:“贵人还年轻,平日里天气好的时候,还得多出去走走。”
婉然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元夕自外头端了热茶进殿,听见段惟清的话,忙笑着附和:“段太医说的正是呢!奴婢常和主儿说,要出去转转,老把自己闷在这镜月馆里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元夕,无奈一笑,但也庆幸,若非元夕,这会儿的气氛只怕更尴尬。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低声问道:“走去哪儿呢?宫外……是个什么情形?”
她微微俯身,直直地望着段惟清,似乎,真的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宫外的事情。
而段惟清此刻,早已不同方才诊脉时那样跪在一旁,他垂首躬身立在那儿,可到底是身长八尺的人,纵然躬着身子,却只要微微抬眸就能看清婉然那有些渴望的目光。
那几乎是一双会说话、会磨人的眼睛。
──段惟清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