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利维坦
始至终都一副‘无所谓’的冷漠表情,心平气和,好像真的浑然不在意。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身体在剧痛,根本不是什么麻醉药的后遗症,或许有什么其他东西在发作了。塔米斯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她拿起卡,点头,“好的,再见。”
“出门右转,走廊尽头有直达一层的电梯。”夜枭说,平静的和她道别,“再见。”
高效的对话,带着陌生人之间的陌生和冰冷。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夜枭没有回头看她离去,只是端着他一直没松开过的酒杯,仰头把杯底最后那些澄澈的酒液往喉咙里送。他给她倒的饮料她没有动,或许是不合口味?还是说他应该先喝一口。
终端响起,无线电波带来了几百公里外某个独立实验室发送的文件,夜枭略过冗长无用的开篇,直接划到最后的结论页:
【……基因座均为人类的遗传学标记,遵循孟德尔遗传定律,可进行亲权鉴定……
在上述结果中,被检者A的等位基因均可从被检者B的基因型中找到来源……
鉴定结论:双方确认存在血缘关系。】
在角落里给他倒酒的红角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维持着看终端的动作,夜枭静默了一会儿,黑色手套粗粝的指腹摩擦着杯壁,然后继续往杯中斟酒。
液面在杯中越叠越高,直到将要满溢,他才停手。看着这杯酒,夜枭又是默然了半晌,却最后也没抬起来酒杯。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洲际酒店顶层的视野很好,但今夜黑云压城,只能看到城际线上由灯火组成的光点,替代星芒无声地亮着。
玻璃窗上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他拨出另一个电话,“报告情况。”
这种发号施令的口吻冲淡了他身上萦绕着的孤寂寥落,让他没那么像一个失意酒鬼了。
和塔米斯说话时候,他藏锋敛锐,像是一头倦怠的猎豹。但此刻,他和下属说话时候的样子却锋锐如刀。
“目标已经离开酒店。”灰雕鸮说。
他依旧坐在酒店的地下的中控室里。在屏幕上,以酒店为中心,城市的立体街景图依次展开,两个相隔甚远的红点一前一后,缓慢地朝背离酒店的方向移动。
“红角鸮跟上了目标…目前如此。”
在两个红点行进的街道上,红角鸮挂在行道树的枝头,那个女孩的身影在远方,在树枝间隐绰显现。他和中控室一直保持着联络,自然也听到了小灰说的‘目前如此’这句话。
他无声而愤怒地敲击通讯器,【目前如此,此后依然!不要小看我的跟踪技术!!!】
*
塔米斯在阴影中疾行,她本来应该拿着房卡,在酒店暂时住下,休息片刻。但焦躁感鞭笞她,让她踏破倒映着霓虹灯的水花,让她离开这里,到无人注意的地方去。但太阳穴的神经跳如擂鼓,一突突地疼,她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扶着墙剧烈喘息。
没有力气再奔跑了,于是冰凉的微雨和往昔的记忆追上来,撕咬她。
她和丧钟接触不多,但丧钟和母亲走得很近。有时候母亲会让丧钟训练他们,丧钟从来都是欣然应允。
达米安曾经怀疑过,丧钟比贝恩更可能与他们有血脉上的联结。他这离奇的猜想只悄悄和塔米斯说过一次,那一天他们一同坐在圣殿的廊檐边,塔米斯抱着膝盖边等待日出边听他讲。但是达米安说完那一句怀疑之后就再也没出声,因为一丝金光已从暗青色的山脊线之后迸现。他们坐在一起,安静的看着太阳照常升起。自那以后,达米安再也没提过这种话。
往昔的记忆把她最思念的影子拧成鞭子,将她狠狠鞭笞。塔米斯在剧痛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先前见到的另外一人。
那个男人,那张脸。尽管此时她对浑身的疼痛已经麻木,但仍能感到喉咙传来像是被鱼刺哽住的异物感。
韦恩。
雨下得很轻,把这个名字浸润得湿淋淋,想必即便干燥后也会在纸张上留上一圈又一圈抹不平的涟漪。她想要探究这个名字的渴望,没有被反复的自我说服扑灭,反而与时递增。
在出租车上,她觉得跟上他毫无用处,的确,追上去之后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只会是远远看着。她和普通人,就像两条波浪短暂碰撞,不会产生任何结果。可她就想知道他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仅此而已。
她被自己的渴望说服了。
去找他。
周遭一片暗寂,霓虹灯诡谲的光倒影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里,随着涟漪晃荡扭曲。塔米斯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却突然模糊,像是失焦的镜头那样无法调整焦距。脚下的地面突然变成了棉花,越来越轻柔,她像雏鸟褪下的一根绒羽,从天空缓缓飘落。
漆黑的影子从暗处中走出,无光的靴面停留在失去意识的女孩面前。积水混合着污泥脏污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他谨慎且不失小心地抱起她,手法生疏,但手臂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