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
男人毕竟是有尊严的,尊严有时候也不可挑逗,比如这时候的杨展,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
抚琴眼明手快,将男人的袖口一扯,“诶,别走呀,我们姑娘话都还没说完呢。”
杨展已经觉得无话可说,那窗边的女人却道:“续命的话,我可以试试,真要根治的话,我可就办不到了。”
杨芸儿躺在榻上,呼吸缓缓,杨展问:“过去也请过几个大夫,都说她身子弱,要娇养着,不知江姑娘怎么看,有......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病不会要了她的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我的命?”
江氏女回头,她摆弄案桌上的算盘,“你有钱吗?她是心脉衰弱,常年需要人参入药,照如今的市价,一根参不说多,百八十两银子是要的。”
那女人推开算盘,“一根参够她吃一个月,一年有十二个月,光就人参这一项,她也要吃掉你一千二百两银子,别说其余的......”
杨展抿着嘴,他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刀。
“我......”
弄玉从内间拿了个匣子出来,“这是一根人参,价值二百白银,官爷先拿去用,咱们还有几支人参,官爷也都可以拿走。”
杨展此刻简直觉得愧对他一身官衣,男人道:“多谢江姑娘,我给你写个借条,将来......”
江姓的女人摆手,“不用,我不要借条,也别说将来,将来的事情,没有定数。将来的事情是没有定数的......”
杨芸儿在奉春医馆住下来了,杨展不敢回去告诉母亲,说他把孩子抱到了一个医馆里,但那医师是有条件的。
杨母是个再正直不过的正经人,她正直了一辈子,也正经了一辈子。她丧夫之后,为夫守寡快三十年,这三十年里,多少媒婆明着暗着来说,有明说的,“东边有个鳏夫,正好配你,你拖着两个孩子,找个倚仗。”
也有暗着来说的,旁敲侧击,“夜里都做些什么啊,是不是睡不着觉,偷偷数豆子啊?”这是埋汰人的说法,有些女人受不了活寡,便将红豆绿豆都倒在一个簸箕里,然后在灯下一颗一颗挑出来,分开用罐子装好。到了次夜,又混在一堆,重复多次,长此以往,压抑活寡的痛苦。
可杨母不,她寡欲,不止寡欲,也清心。
杨展随他母亲,对生活要求很少,白菜豆腐也是吃一餐,鱼肉虽然好,但他也不过分奢求。原本一切都是很好的,日子正向着正经的轨道发展,可杨展的哥嫂死后,一切都变了。
过去他是个单身汉,母亲和侄女的压力都在兄嫂身上,他们做买卖能挣钱,所以他寡欲。一个人做了逍遥的人,他还要什么欲望呢?
杨展回去替芸儿拿了点衣物,他同母亲说,他找了个好心的大夫,人家愿意收留,芸儿在医馆住几天,等他发了钱,芸儿也就回来了。
杨展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正是因为他极少说谎,所以认真说一次谎的时候,谎言反而比较逼真。
其实他也算不得说谎,那位江姑娘确实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只是她救人有条件。这个条件又太过刁钻,已经超出了杨母所能接受的底线。
杨母认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那么自己的儿子也应该正直,恰好她正直的儿子又穿上了飞鱼服,做上了锦衣卫,那就更应该正直。正直到与这世上所有的歪门邪道都没有关系。
杨展其实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只是答应了那位江姑娘一个条件,一个可能有丝丝危险的条件。
张妈带着张小可过来的时候,江医师正在给杨芸儿施针,张小可看得有趣,手往那针上碰,一道冰凉凉的声音就来了,“别动。”
江氏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别动她,她心脏不好,你多碰几下,明日就要给她收尸了。”
张小可收回手,“哎呀,江姑姑又吓我,她还在喘气呢,怎么就会死了?”
弄玉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江氏洗了手,又拿白绢擦干净了,她问张小可:“听你奶奶说你这几个月功课大有长进,那你跟我说说,你都学了些什么?”
“我学得可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比如?”
“比如......”
男孩子瘪着嘴,“江姑姑,我肚子饿了,我想出去吃东西,行吗?”
“你是不是骗你奶奶了,其实你没认真念书,对不对?”
“我......我......”
江氏女挑眉,“那你跟奶奶说清楚,你不能骗她,她每月都要给秀才书本钱的。”
“我又不喜欢读书,我想学武,以后去考个武状元。”
弄玉插嘴,“小可,武状元也不耽误你读书,再说了,岳武穆岳大将军也会作诗,你会吗?”
张妈在外头问:“江姑娘,中午的汤是放莲子还是放绿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