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冥案
帐内猝然死寂。邓秀直挺挺的身子缓缓跪下,直勾勾的血目盯着姬发。姬发眼角无息滚下一滴清泪,起身下阶弯腰虚扶了一把。邓秀拒绝了姬发固执地不肯起身,他高昂着头,晃荡着浓重血色的一双眼中,期望、忐忑、害怕、怨恨、哀求等情绪翻涌咆哮。姬发泪如泉涌,再次向邓秀弯下了腰身,郑重许下千钧之诺,“你的冤,我为你平。”
“周天子尚未听我陈情便一口答应了?您答应得这般轻巧,您可知道我蒙受的究竟是何等的冤屈?”邓秀眼前渐起刀光血影,耳中随之响起喊杀之声,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屠刀高悬的那一刻,血溅三尺,尸横遍野,从此黑变白,忠成奸。“周天子你知道吗?只那一天,只那一晚,就冤死了五千人,那五千人中,还有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八岁不到,链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小孩子,打仗的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探过路、放过哨、传递过消息的啊,到头来,就这么被按上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这么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他做错什么了?我们又做错什么了?外敌入侵,我们拼得一死守住了城池,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什么错都没有!我们朔城,上至城主,下至一只猫一只狗,全都对得起君王,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整个大商!是殷商王室对不起我们!奸臣白暇,嫉我先主南河之战功,捏造证据,陷害忠良!帝乙昏君!偏听偏信!查都不查,就发兵灭我朔城!若非我朔城被灭,朔城守军建制被除,鹰川如何能够长驱直入,强占雁城二十余年!”
“你跟鹰川交过手?”默默随在姬发身后的姜子牙眼神陡然一变,邓秀怔愣一瞬,旋即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地说道,“交手?姜丞相您是瞧不起谁呢!我们不是交手,我们是把鹰川按在地上摩擦!帝乙时期,昆夷、淮夷、岛夷、孟方接连犯边,帝乙派兵四处平叛焦头烂额,鹰川便趁虚而入,多次派兵骚扰边境。帝乙实在抽不出人手,又不能一直放任鹰川不管,于是就把先主遣了过去。先主本是奴隶,偶遇当时的国师杜元铣,他说先主是棵苗子,于是当场出钱买下了先主,当天便送到了上大夫赵启府中,先主自此开始了他的青云之路。帝乙末年,先主因功被拔擢为下大夫,由边城调回朝歌,两个月不到,又从朝歌出发前往北疆,而随先主上路的,连我在内也不过区区十人,待我们快马加鞭到达雁城时,先主身边就是剩下我一个人了,可当我陪着先主进城之时,雁城百姓却是夹道欢迎,我们没带来一兵一卒,当鹰川来犯,是他们毅然跟在先主身边冲锋陷阵的。我清楚地记得,他们扛着锄头,挥着镰刀上了战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口气,只有一条命,但就是靠着这口气,就是凭着这条命,我们打赢了!我们赢了!我们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我们叫他们知道谁他娘的才是爹!”话至此处,邓秀忍不住仰头大笑,他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帝乙那个昏君,他之所以相信我们通敌就是因为我们没问他要一粒粮,一杆枪,他那会儿做梦都想不到,我们的铠甲,我们的武器,我们的粮草,其实全都是从敌军手里收缴过来的。我们就是这样,在当地百姓的支持下,一点点地拉起了一支队伍。这期间鹰川又多次来袭,被我们连反击退后,没消停几天,又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群妖兽放出来对付我们。说实话,我们第一次看到在天上飞的妖兽时,我们真的害怕,但我们身后是百姓,是家国,无论多害怕,我们都不能退半步!可要怎么打呢?我们想啊想啊,看到一只落入陷阱的兔子,我们突然想到,再妖的兽也是兽啊,我们能猎熊,能猎豹,能猎虎,能猎兔,能猎鹰,那我们也能猎妖兽。北疆多猎户,我们向他们请教,挖陷阱,埋木箭,设诱饵,我们还以冰雪为掩护,藏身白皑之下,等到妖兽靠近,我们挑起翻身照着妖兽的肚子就是一刀!妖兽一只只地被我们成功猎捕,我们剥皮炖肉,一只妖兽够我们吃一个月!从前还愁没有粮食怎么办,没有冬衣怎么办,这下什么都不用愁了!后来在先主的带领下,我们又建起了朔城来抵御鹰川。我们朔城啊,是用冰建的。敌军破不开墙体也怕不上城头,每天都被我们按在地上打。鹰川被我们打得受不了了,三次派人前来求和。我们朔城军,也从建制时的三万人,打到最后只剩下五千人。鹰川正式投降那天,我们很高兴,以为战争结束了,可以回家了,没成想,我们最后走上的居然不是回家的路,我们从未想到,我们在敌人倒下之后还会走上黄泉路。我们死了,赵启死了,杜元铣死了,天底下还再为我们奔走喊冤的就只剩下一个西伯侯了,没几年,西伯侯也放弃了,但那是形势所逼怨不得他,而且我们都清楚,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们说一句公道话,也就只有西伯侯了。正因如此周天子,我才会在您踏足鬼市之时附身于您,我才会借查案之机来见您,因为您是西伯侯的儿子,因为您是人主,因为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梅夫人战死,最后一个能证明我们清白的人也死了,我不能再等了我等不了了!帝乙死了,白暇死了,冥界判了他们可我们依然是世人口中的叛国之徒,冥律能惩罚害死我们的凶手却不能还给我们清白,而我们苦苦所求的恰恰就是这份清白!我们只要清白!我们不是叛臣!我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