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族(下)
“此事由司隶校尉主理,是真是假,自有证据来说话,阿妍说,是不是?”
司马昭不答反问,说话间,仍将她左手握于掌中,轻轻摩挲着。
“禁军已将多个府邸团团围住,可见是证据确凿了,是不是?”
他以问代答,她也有样学样。
夏侯妍想要抽回手,却丝毫动弹不得,她抬眼瞪他,只见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与她对视的眼中,却带有三分笑意,宽大袖口下掩住的手却在暗暗发力。
“阿妍说的不错,司隶校尉现已查明,曹爽兄弟与黄门张当暗中勾结,意图谋反,演习兵马,约在三月起事。届时,将推翻今上,拥立曹爽为帝。”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夏侯妍连连摇头,“曹爽纵有百般不是,可我不信他会谋反。”
“阿妍,”司马昭将她两只手捧住,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张当已签字供认,丁谧、毕轨、何晏、邓扬一干人等皆已认罪。如今证据确凿,证言证物俱已呈送陛下,只待廷议裁决。”
证据确凿,只待廷议裁决。
夏侯妍只觉耳边嗡嗡乱响,心如擂鼓,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若是……若是廷议裁决,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司马昭放开她的手,缓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窗外,一缕夕阳斜斜射入,打在他身上,令他的表情隐入一片耀目金光中。
从那金光中,传来一句简短回话。
“君亲无将,将而必诛。”
夏侯妍垂眸,泪水滴落膝头。是啊,还用问吗?从古至今,“大逆不道”都是最重的罪名,非诛夷三族不能平。
所谓三族,乃是父母、同胞兄弟姐妹和妻室儿女这三类。
“仲达伯父曾指洛水盟誓,说只夺权,不滥杀,不伤宗亲。”夏侯妍一字一句,言辞恳切,“子上哥哥,你忘了吗?你们都忘了吗?”
“父亲起誓时,并不知曹爽有反意。”
司马昭的语气依然温和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句古语倏得划过夏侯妍脑海,她摇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撵走。
退一步讲,就算曹爽真有谋逆之心,可是蓉蓉毕竟是无辜的。
夏侯妍起身,走到司马昭身边,慢慢伸出一只手,攥住他一角袖口。
“子上哥哥,求求你,救救蓉蓉。其他人或许罪有应得,可蓉蓉是无辜的,她不该死。”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夏侯妍也顾不得去擦,只是死死攥住司马昭的衣角,“哥哥,求求你。”
夏侯妍哭求着,屈身就要往下跪,司马昭长臂一伸将她拦住,又掏出怀中丝帕为她擦去眼泪。
“我虽不懂政事,但我知道,现在朝堂之事陛下都听仲达伯父的,哥哥,你想想办法,去劝劝伯父,劝劝陛下,好不好?蓉蓉与我情同姐妹,我不能眼看着她去死,我……”
夏侯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司马昭将她揽在怀中,连连轻拍,又低头拿丝帕轻柔拭去她眼泪。
“阿妍莫哭,且听我说,此事,我已有解决之道。”
“如何解决?”夏侯妍抬头,透过朦胧泪雾看他。
“我朝律法,凡出嫁女,则不在三族之列。”
“你的意思是,只要蓉蓉嫁了人,就可以免去死刑?”夏侯妍眼中迸发出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蓉蓉尚未出阁,就算现在开始谈婚论嫁,也来不及。”
“况且,今时今日,谁又愿意与谋逆之人结亲?”
司马昭摇摇头,“不然,有人甘愿。”
夏侯妍抬眸看他,两人目光对视,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哥哥是说,邓忠?”
“不错。我已于前日派人去汝南接邓忠,如无意外,他今晚即可到城中,届时,只要他拿出提前备好的婚书,就可将何蓉带走。”
“此话当真?”
夏侯妍止住泪,追问他。
“自然是真。”
“子上哥哥,此事,你早就筹划好了,是不是?你一早就想着救下蓉蓉,是不是?”
司马昭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将下巴轻抵在她头上,轻轻道,“我只是不愿看见阿妍伤心。”
当夜,邓忠果然如期而至,并如司马昭所言,顺利将何蓉带出。
夏侯妍在洛阳城东门外数里的一处亭子中,等待何蓉的到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蹄声由远及近,何蓉与邓忠同乘一马而来。
“蓉蓉。”
夏侯妍奔出亭外,何蓉由邓忠扶下马,甫一落地,便抱住面前的夏侯妍。
何蓉形容憔悴,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显然是哭过多次。
两人拖着手,走到亭前一株老柳树下站定。
“妍儿,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