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四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是灵阙宫大开山门，迎四方来客的日子。

当日，编钟齐奏、铜锣合鸣，丝竹管弦之乐袅袅绕绕持续一日一夜。十尊皆身着祭服盛装列席，其服繁复华贵，不逊于衮衣绣裳的人间天子。由幽天尊者司祭天之仪，于祭坛之上献舞，祈天降谶言，卜往后凶吉。而列席的尊者将从所炼法宝神器中万中取一，以作礼器，亲自奉上祭坛，供弟子观摩，容百姓来朝。

今日，便是这四年一度的大日子。

凡人三跪九拜，一步一个脚印踏上漫漫千丈天阶。

泱泱人群中，有人束发盘头，浓妆艳抹，每一拜都磕得干脆利落虔诚无比。钧天顶的钟声铿锵响起，女子掀起眼帘循声望去，眼底却是毫无一丝一缕的敬畏之情。

来人是梨醉。

谁都不会料到她去而复返。灵阙宫，这个与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已然成为最安全的场所。

一路行来，无人认得出她。

“呵。”她不由苦笑，原来一副皮相只需随意收拾两下，就能成为外人眼中截然不同的陌生人，便是灵阙宫守卫森严的大门，也能轻易蒙混过关。

此时，距离容错之死，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而他死亡所带来的阴影，始终令她耿耿于怀。

她时不时会想起从前，容错半开玩笑地预言过他自己的劫难。当时分明说的是次年，怎么现在就……

有时候，她恨不得把容错喊起来使劲摇晃他那吊儿郎当的脑袋，凶巴巴地问上一句：“差不多？怎么就差不多了？飞升成仙跟灰飞烟灭哪里差不多？”

然而死者已逝，她就是想跟人问个明白，茫茫人海，他也再找不到这个人了。

这一个月与她而言，过得好生漫长，漫长得足够她反复回忆往昔，反思她短暂而频繁的重生。她曾近距离见证了过死亡。彼时她是病弱的张家姑娘，受伤断腿的王老汉，她无能为力，在猫妖与蛇怪面前只能卑微逃生，依旧难逃一死。

今时不同往日，浊元珠与凡人之躯不同，在永生乡她能持剑自保救人，在灵阙宫她能击伤惑天尊者。当时她灵力几乎耗尽，经过一旬的修养仍恢复了数成。

既如此，或许以如今这具身体，以蕴含其中的些许法力，她可以不逃不躲，可以替无辜之人讨回公道，可以手刃害死了村民的猫妖……无论如何，她要试上一试，才不枉费自己重生一回。

天阶漫漫，一眼望不到头。

上回来时，她并未觉得拾阶而上的登山路会是这般漫长。

彼时有说有笑，似乎仅过了一眨眼功夫。

如今，同一条山路，同一个人，却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一扇扇冠以尊者名讳的牌楼，像是隔断世俗人情的一道道天堑，令人望而生畏。仿佛踏入之后，便会灭了私情绝断人欲。一个个七情六欲缠身的世俗凡人，一张张鲜活各异的面容，终将脱胎为天阶尽头十尊的模样，仙风道骨，却是冷漠无情。

“……”

再遥遥无期的路，再遥不可及的地方，终究会走到头。

梨醉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灵阙宫大门，怅然无语。

片刻踟蹰后，她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同人们一起望向祭台上高高在上的尊者，目光落在惑天尊者身上，专注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将之牢牢记在心里。

无人知晓，她这一身厚重的兜头灰袍下，裹着一件华贵非凡的祭服，与惑天尊者所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个月，她虽东躲西藏，却没有走远。她始终在附近的村落城镇逗留徘徊。期间，她打听到一个人尽皆知的惯列，祭天大典的祭服在送上灵阙宫之前，会置放在一处天地灵气充沛的宝地，由专人浣洗焚香，沐日月光华。

这宝地就在灵阙宫山腰附近，路险而陡峭，却并非不能至。梨醉日日去看，去瞧，终于模仿出一件一样衣服。她就在附近城镇就地取材，所制之服用材用料与真正的祭服有天壤之别，然手工却是极好，白日看着明显，晚上不易察觉。

她相信自己凭着这张脸，只要在行为举止上力求把惑天尊者模仿得细致入微，就不会露出大破绽，就有机会在灵阙宫出入自由，以惑天尊者的身份调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给横死之人一个交代。

……

祭天大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灵阙宫的弟子们为共襄盛举，助大典顺利进行，除有职务在身不便离开之人，几乎都去了祭坛。云山雾罩的灵阙宫弟子房此刻空空如也，只一处例外。施霏霏独自一人闭门不出，在房中轻声呜咽。

“小师妹你开开门吧？”

商子信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门内依旧无人回应，他侧耳隔着门听了一会儿，面露担忧之色：“小师妹？你吃点东西吧？”

惑天尊者诛杀叛徒容错之后，施霏霏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终日闭门不出。平日与她亲厚的同门弟子来来回回探望了好几趟，好说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