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
新王登基,需酬神问天,请示国运。
巫师带着遮面舞着玄鸟竹筝,上悬宝铃含风,响出天外。
宗族老臣比列其后。他的妻儿就在身侧,穿着大商规制最高的吉服,项冠玛瑙珠翠垂地,衣章滚金边绣兽纹,沐光辉辉。
殷寿手持着透雕藝龙纹玉钺,站在了他最想要站的位置。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吟诵地低声凝聚成荡的浪,在整个大典上空盘桓迂回。
比干举起巨大的卜骨,凿薄内侧,兆干兆枝展现其上,他看了一眼形成的卜字,克制住自己唏声,扬火灼卜骨,裂纹沿着干枝快速地拓开,边沿的龟甲直接断裂掉在地上。
在一旁的龟人慌忙去捡掉落的龟甲,昊日染上赤色,褐红的云卷上血光,似乎有哀声吹着幡杖,霎时间天昏地暗。
“天弃我大商,天弃我大商,天弃我大商……”,袍子绊住了他的脚,比干起步狼狈,一路踉跄到殷寿跟前,龟甲裂出的天诏以磅礴之势压得他站不起身,他念着天兆的卜辞,“我以大商国运问天,天碎龟甲,以此作答。”
“殷商王族,以子弑父,以臣弑君。世间之罪,莫大乎此,故此上天震怒,我们成汤子孙,已经不配为天下共主了。”
上天震怒?
殷寿看突变的天象和和凄凄惶惶的比干,只觉荒唐,上天有什么资格审判人间!
比干说一百人牲祭天不够,一千人牲、一万人牲皆不够。
“王叔莫非是想让我效法成汤先祖?”殷寿反问。
他躬深疆场厮杀十几年,一夕登上王位,却是因为一只狐妖。
好不容易他刚尝到一丝甜头,上天便让他用热焰灼身平消天谴。
实在荒谬!
殷郊看母亲一直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姿态,箭步冲上去怒问比干,“叔祖是何居心?父王刚刚登基,你就想逼他自焚献祭。大逆不道,形同谋反,可杀。”
比干看着这个自小在面前长大的孩子,斥声训他:“大商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大王?”
殷郊低了气焰,脑中一片空白,他的父亲不能死,那便:“请父王即刻传位于我,我愿意代父王自焚祭天。”
殷郊的动作太快,姜月没有拦住他,她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她希望殷郊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她也知道殷寿也希望殷郊呆在原地就好。
她窥见了殷寿脸上泄露了情绪,绝望地闭上了眼。
殷寿透过十二梳冕珠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儿子,目光矍铄地抬头:“何为王者?天下有罪,在王一人,我将效法成汤先祖,在朝歌建造一座祭天台,台成之日,本王将自焚祭天,为大商请命。”
天要他死,他非不死。
神要他亡,他偏不亡。
浓云转淡,天地重归浩然。
从前他不信鬼神,如今他信。
当他看到轩辕坟的雪崩里还能活着爬出来的女人蹑手蹑脚地舔舐他的伤口,竟神奇地让血肉重新生长,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传说五百年前成汤征伐天下,以鬼神上苍所证的天下共主自封,在轩辕坟封印了一只修行千年狐妖,来赢得天下民心。
在殷寿心里,鬼神上苍可没有比那只狐妖高贵。
都说神悯众生,却不从曾看他,妖不识是非,但助他荣登大统。
为什么他要做上苍俯视下的蝼蚁?
他从现在开始,要逆着那愚弄他半生的天与神。
人间有妖,那必然是有妖法、有道法、有仙法……这人所不能及的异端奇术,总有一种能让他活下去。
当空的毒日,显得姜月面色发冷。
祭天结束,姜月拦住殷寿,殷寿上了她的车舆,两人并肩而坐。
起初姜月并不说话。
殷寿等了她半天,喑哑地笑了一声:“听到了吗?比干说我要死了,还是拿祖宗基业和天下万民压着我,让我不得不死。”
车内静悄悄的,姜月抖了抖眉梢,想起他看殷郊的眼神,说:“郊儿是真心代你去死。”
殷寿将手从长袖中伸手去捏她僵直的手指:“我知道。”
姜月看他无甚表情,只掰着她的手指把玩,语带急切,“我看不懂你,郊儿小时候你很爱他的,你刚刚看他的目光,太让我陌生了,你怕他夺了你的王位吗?我说过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会让你动他的。”
殷寿猛地一下攥住她的手,把她扯到自己面前,“我自小薄亲缘寡仁义。若是因为血缘,我其实对自己的儿子难以生出什么舔犊深情。但从前我只有你,我知道我若多爱他一分,你便多爱我一分。”
姜月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他的力气太大,她挣脱无果,只能硬声质问:“那现在你拥有天下了,你也贪恋这权势,你守着权势,嫉恨每一个能夺走它的人,包括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