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颜清月静静“看”着他。
“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怔愣,到眉头深深皱起。
她“看”见,他的手指死死扣住自己的脑袋。
他失去血色的唇,颤抖着。
冷汗就像无尽的潮水,从他的下巴尖淌下。
他呼吸的声音越发凌乱。一道轻一道重的喘息,从他的喉头中挤出,仿佛在陷阱中胡乱挣扎地小兽。
颜清月想,他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
仅仅是不记得名字,他便这么痛苦。可见名字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至少现在,颜清月可以确定这一点。
终于,她朝他伸出了手。
她用双手环住他颤抖的肩膀,让他直面着她。
然后,她轻轻捧住了他的脸,话语温柔得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一缕清风:“我会陪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你不要害怕。”
说完,她便抱住了他,并开始用她的力量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渐渐地,他不再颤抖了。
这时,她用那缠着黑绸的双眸对上他的双眼,郑重道:“我的道侣,即便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但你依旧是你。所以,你不必惶恐不安。我知道的,你便是你,谁也无法否认你的存在。”
她略微停顿一下,继续轻声道:“湖畔的风,天边的云,落下的雨,坚实的大地……他们都曾见过你。你只要来到这个世界,天道便刻下了你的痕迹。所以,你不必害怕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因为你一直被这个世界记得。”
温柔的语言,安抚着他的心,却也让在他在无知无觉中撩动了心弦。身随心动,她给他最无助之时的支撑,他便会在心底刻上她的痕迹。这是她所作的一道防范,聊胜于无,她也希望这点手段不要在将来用上。但若是万一,若是日后他们二人针锋相对,只要他因此而迟疑片刻,那么,今日所谓的柔情,便是实实在在的筹码。
不知何时,颜清月的手已然放置他的脖颈处,而被温柔包裹的白狐没有丝毫察觉,明明,这是一处极为敏/感的位置。
一人一狐离得很近,气息纠缠间,颜清月又瞥了眼脑海中那狐狸的面容。
眼尾的薄红似是无声的诱惑,唇齿间的啜泣仿佛旖旎。浓密的睫毛上,染着泪珠,似是带着欲语还休的邀请。然而,那双黑色的眼睛却亮如赤子、不染纤尘。
她微微一叹,深觉这白狐确实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欲又纯,更是单纯得可爱。
指尖一转,她十分自然地为他拂去眼角的泪水,作为一位合格的道侣。
“傻狐狸……”她叹息道,“怎么这眼泪,还越擦越多了呢,嗯?”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为何听了颜清月的话,心中便越发委屈、难过。更不知道为何泪水就像决堤了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
到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又是如何再次睡了过去。
他只是依稀记得女子温柔的话:“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你依旧会被记得。”
“看”着床上白狐睡熟的身影,颜清月重新坐回支起的小桌旁,收起脸上的温柔,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颜清月,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我有点儿害怕……】内心中,传来那缕风的声音。
“怕什么?”颜清月在心中平静反问。
【你,你是不是在演这只狐狸啊?】心底传来弱弱地询问。
良久,颜清月无声地笑了,笑得那缕风都开始发抖。这室内原本平静的气流,陡然间就乱了。
“入世便是戏中人,演戏这东西啊……”她在心中回复着,语调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谁把谁当真了,谁又把谁当假了?”
【那你刚刚对这狐狸的作为,算的上真吗?】
“话是我说的,行动也是我做的,为何不算真?”
【那你,是真心的吗?】
“心之所动,便为真心。”说罢,她又道,“曾经,那个离群索居,一心在太虚观锤炼道体,只为求飞升的颜清月;现在,这个已入凡尘,只为通过以曲悟道飞升的颜清月,你觉得,哪个是我在演的,哪个又是我没在演的?”
【这……】风有些迷茫了。在颜清月的质问中,它忽觉颜清月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变得不真切起来,竟然辨不明、看不懂了。
心中陷入良久的沉默,颜清月见它思索得够久,扣了扣桌面,叹息道:“你着相了……”
一声“着相”,便将它从迷离的混沌中拽入尘世,一时间,它竟觉恍如隔世。
她又道:“天道本就无形,世间万物千变万化,你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兀自丢下这句,她便离开卧房来到客厅。自顾自为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再次回到卧房,只留它自行思索。
风乃世间无形之物,最是自在。可白星寻将这缕风给了自己,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