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骨萦消(三)
不断,抬头看满楼红袖轻晃,波光粼粼的淮河上画舫精雅奢靡,歌女悠扬婉转的唱声随着水流轻飘飘地荡满了都城。
马车在宫门外停驻,内侍如击鼓传花般一个接一个地将公主车驾入京的消息传遍了宫城,正在处理政务的李戬笔下一顿,他抬起头,冷肃的目光有一丝停滞。
阶下的苏宜潭轻声道:“陛下,公主回来了。”
李戬凝着神情,崇明殿内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这个铁血狠厉的帝王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半晌,他才沉沉道:“传。”
宫前大道上,内侍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公主,该下车了。”
程允棠握着火笼的手微顿,阿檀掀起帘子,道:“殿下。”
她抬头,皇城上方的晴空疏云映入眼帘,碧瓦红石堆砌的巍峨宫殿相间伫立,正脊两侧的龙形吻兽熠熠生辉,彰显着这座皇城主人的威严尊贵。
内廷司的大太监苏宜潭手持拂尘,快步走下台阶,他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或是打量或是轻慢,大太监弓着腰做了个迎的手势,温声道:“公主,可算盼到您了。”
程允棠含笑点头,她跟着苏宜潭走过崇明门,视野愈渐开广,正殿门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也完全显露在眼前,两侧红漆圆柱所在的月台下各摆有一鼎貔貅石像,模样凶猛矫健。
崇明正殿近在眼前,烈日高悬,稍稍抬头便有目眩之感,程允棠微微眯了眯眼,她停在台阶上呼出一口气,短暂到几不可察,而后再掀起眼时,瞳孔内已经恢复平静幽暗。
高挑柔美的女郎随着内侍走近殿中,李戬下意识从御座上站起,他伸出手,却又僵在空中,心里竟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程允棠默默跪下身,俯首叩拜,“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
李戬目光从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儿头顶划过,他张了张嘴,喊的却是她从前的封号,“明婵,你消瘦了许多。”
底下的苏宜潭眸光稍抬,心中若有所思。
程允棠仍跪着,只是上半身直起,“这几年儿臣没有侍奉父皇左右,未能尽孝,又担忧父皇身体,故心中时常惶恐不安。”
“皇城内有数不清的奴婢,太医院还有许多大夫,他们伺候得都很好,朕的身体一直硬朗得很。”
“儿臣知道,可您是儿臣的父皇,纵然父皇身边有细致贴心的后宫佳丽,有医术高超的太医,有伺候得当的奴婢,可作为子女,却不能失了这份孝心。”
李戬眼睛睁大些许,直直看向她。
程允棠神色谦卑,她温顺地跪着,抬头时眼睛里甚至有泪光闪烁,“儿臣在宫外遇到劫匪时,很怕会命丧荒野,丢了皇家的颜面,更怕不能为父皇尽孝,不配为人子女。”
声声哽咽,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没有人看着会不动容。
“好孩子。”
李戬顿时被她打动,他招了招手,“明婵,来,到这儿来,让父皇好好瞧瞧你。”
程允棠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提起裙摆走上御座下的台阶,重新跪在了李戬面前。
李戬温声道:“告诉父皇,这几年你都受了怎样的苦,父皇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苦。”
程允棠抽咽一声,“儿臣没什么,父皇当年征战天下,宵衣旰食,为大楚百姓开创安康盛世,儿臣的苦与父皇这些年的辛劳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李戬脸上露出既心疼又欣慰的神情,他伸出手,轻轻按在程允棠的肩膀上,将她从地上扶起。
“明婵,你长大了。”
“在宫外的这几年,儿臣想明白了,儿臣过去太过任性,总是伤父皇的心,让您失望,儿臣虽不才,却也占着个公主的身份,既姓李,便不能总那番小家子气的做派。”
李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真的这么想?”
“是……”
程允棠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忍住泪意,却不知又想起什么,低下头,凄凄道:“父皇,儿臣拼命逃跑才甩掉劫匪,之后却不小心跌落山崖,幸得一农妇所救得以保住性命,但世人眼中,一个流落在外的公主,已如残花败柳,纵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为了皇室颜面,还请父皇成全儿臣到护国寺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