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有那么一些前尘往事。
皇帝说道:“状元郎,你来给众人磨墨,让他们沾一沾你这第一甲第一名的文墨,可好?”
“臣遵旨。”
他又转头问向丽妃:“听闻你与郦卿是表亲,此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丽妃怔了一下,笑道:“亲戚关系倒是远得很,但是打小就认识。”
“哦,难怪没听你怎么提过。”皇帝放下酒杯,又问道,“今儿是中秋,要不让他宴会散了以后,也去你宫殿里,你们兄妹聚聚?”
“不了,陛下。臣妾离乡已有数年,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打了照面,反倒十分生分。”
皇帝欣慰地笑道:“随你。你怎么安排都行。”
赵茹听了这一席话,砸吧砸吧嘴巴,心里暗念道:“这口是心非、假模假样的男人,若丽妃真让郦安去了宫殿内叙旧,他还不知道心里得冒多大的火。”
殿下,小太监们已经呈了文房四宝上来,郦安在殿前尽心尽力地磨墨,手持着墨条在砚台中打圈。
殿外的月光照进来,倾泻在他身上,映衬得那大红袍十分莹润亮眼。
进士们翻动着纸张,用他磨出来的墨汁书写着诗句,有的惆怅、有的发呆,有的则意气风发几句便写完了事。
郦安一声不吭,只管专心研着墨,但赵茹总觉得他眼里融融的有一股悲怆。她不好说,这是什么,但她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于是,她便站起身来,对皇帝说道:“皇兄,高句丽的舞姬今日没来吗?”
皇帝漫不经心道:“你想瞧她们跳舞?”
“中秋佳节的,一定要这样歌舞升平的才有气氛。”
皇帝笑道:“你倒还真会享受。”他转头便叫庞春之把舞姬们叫上来献舞。
在舞女乌泱泱上殿来时,赵茹便抬手叫郦安下殿去。
小太监上来帮着郦安一同收了纸墨与砚台,领了他出殿去。
郦安的背影有一些寂寥、萧瑟,让人看了心意久久难平。
不一会儿,赵茹也趁着皇帝把心思放在丽妃的当口随口编了个理由,出殿去了。
·
她是在一片小荷塘前找到他的。
小小的池子,先前开了美丽的花,现而今秋风一吹,秋雨一下,便只剩得半池的残荷了。
赵茹笑着问道:“大人,许久未见到的人,今日见到了,感觉怎么样?”
郦安没有说话,眼睛望得远远的,盯紧着池面。
月华流泻而至,与黑漆漆的塘面渐渐交融,仿佛在黑夜里织一丈锦缎。流萤与飞虫四处纷飞,小虫们在叶间弹跳着。
残荷孤寂地垂着头。
他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赵茹凭空望了许久,猝然笑道:“哪里不一样?”
她盯着他看,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略带有威胁性质,若是他不肯说,她就会一直盯着。
最终他说了:“与记忆里不一样。”
他叹道:“现在终于明白,她是她,我是我了。两个人都成长起来了,应再无交织才好。”
“大人难道不怕那位坐在大殿上的人吃醋?”
郦安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而问向赵茹:“郡主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赵茹还没有回答,他便自问自答。
“殿试那日。那日,陛下问了我什么问题呢?他问我,‘你是不是与丽妃是表亲?’我回答了。他便懂了。”
赵茹好奇道:“你不就是承认了你们的表亲关系吗?他有什么可懂的?”
郦安沉思片刻,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但随后他便又展露笑颜,道:“是我那无知无畏的勇气,和明知故犯的坦诚。”
“我明明知道,我这样回答,陛下很可能迁怒于我,可我依旧抱着我的本心回答了他,他便知道,以后若再是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瞒着他了。”
“也是正因如此,他也清楚,我算是彻底放下过去,不再心怀不甘和妄念。”
“可,你不就是因为丽妃才开始参加科考成为状元吗?你这一路都是为了她啊。”赵茹狐疑着问道。
这郦安怎么跟书里写的,开始不一样起来,赵茹开始感到奇怪。
没想到,郦安微笑着回答:“因为我在书中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啊。”
“少年时,因为不甚明了的喜欢,我将一腔热血全注入诗书中,我在里面瞧见了自己、明白了道理,见到了天下黎民百姓的苦难。我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么多要紧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听完了郦安说的一席话,赵茹对眼前这个读书人更尊敬了几分。
她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如同月光,清澈通透,皎洁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