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不穿神色。
她轻轻踮脚踩在涟漪荡开的中心处,脚畔漾开的水波纹像她此刻迂回的心事,又像动荡不安的时局。
她复一思量,似终于编织好周密的回答,才道:“也好,算来多时未见沈夫子,现下去访,他应会欣喜罢?”
江休言眨了眨眼,便顺着岁岁话语当真去猜夫子心情,想了半刻,才道:“我不知夫子心思。”
他执伞的手悬于岁岁肩头,在清泠雨声中又缓缓带出一句:“可我会欣喜。”
……
至青山书院檐下,岁岁收了伞,卸下面纱,轻拭着发间雨珠。江休言从内堂换过衣裳出来,便与岁岁往后院行去。
待至后院中,雨势稍缓,院前数十步远处有一八角亭,亭中沈夫子正与一人执子对弈。
那人钴色长衫,背对岁岁和江休言而坐,虽不见样貌,但观其翻袖落子间自有一派风雅文韵,想来不俗。
沈夫子抬眉思量之际瞥见岁岁与江休言正于檐下静立,他眉目间并无讶异,身后淬着雨雾的青山在他怡然自得的眉宇之下也显静谧。
“休言,岁岁,你二人来帮我看看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沈夫子盯着棋盘悠悠道。
江休言与岁岁穿过回廊,步入亭中。
那钴色长衫的男子亦适时起身面向二人,右手中执了把长扇,左手合于扇前,轻轻一揖:“沈兄……啊不,休言殿下,岁岁殿下,久违了。”
“长语?”岁岁微微一愣,不禁问道:“你何时上的京?”说着,岁岁视线又移向沈夫子,接问:“此前竟不知夫子与长语也有往来。”
苏长语放下手中扇,复坐于棋盘前,无声笑了笑,看着沈夫子,待他解释。
沈知安抬手示意二人先坐,再道:“年前江左一行,于那范毕案中,老夫便看重长语文采,有意为他引荐,彼时陛下颁了文书要破格用作知事……”
“只是我玩性未收,当年不愿踏这仕途。”苏长语续道。
沈知安捏着棋在盘上垂了袖又颦颦收回手,竟有进退两难之意,“也是陛下惜才,便又在那文书后添了一笔,若三年内长语有意入仕,凭文书上京即可。”
苏长语摇扇端详着夫子眉梢,观其迟迟不落子,两眉拧似迂折的绣线,苏长语见状不由得嘴角泛起笑,俨然是得胜之姿。
“而今闻禁中不安,长语承蒙陛下与夫子爱重,便斗胆上京,想我这一身浅才短学也不知有否可用之处。”
他虽是这么说,摇扇的手却并不谦卑,眸底流淌着的意气宛若飞流直下的泉瀑。
沈知安背往椅上一靠,索性弃了手中棋子,爽朗笑道:“好一个浅才短学,竟生生将我逼到这般途地,老夫甘拜下风。”
苏长语拱手道:“夫子承让了。”
岁岁闻言扫了一眼盘上残局,夫子棋风老练,数年来鲜有败绩,苏长语却是初生无畏之风,任江河山川悍然巍巍,他一贯轻摇折扇,波澜不惊。
岁岁眼眸流转,思量道:“今日日沉时,陛下不豫,梁归舟暂执政,时下群臣各怀心思,不知长语上京领了何职?”
苏长语:“今日申时在下携文书上访吏部,那吏部主事见是陛下的御笔文书,不敢妄自任用,便要在下于明日上访李相后再作商议。”
岁岁蹙了蹙眉:“这于理不合。”
苏长语惯来随性,游于江野,是以不解宫中仪制。
闻岁岁此言,他放下手中扇,问道:“岁岁殿下,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问题?”
岁岁微抿着唇,清雨斜斜飘入亭中,本该是微凉的,可她袖间的私印却把神思捂得滚烫。
江休言替其解释道:“吏部掌管官员部署,那小小主事既拿不定主意,合该将你那份文书上呈于吏部尚书,然他按下不表,却将此事推于李相,俨然是……”
他说着,执起棋盘中一颗棋子,轻轻扔回棋篓之中。
“俨然是整个吏部已被架空了。”
岁岁:“不止,吏部乃六部之首,如今却连自己职能之内的事务都揽不下,想来梁归舟正着手在肃清朝中势力。”
苏长语轻叹一声:“禁中竟已纷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岁岁垂下眸子,眉宇间隐有愁云。
沈夫子望着棋局思量少许,旋即缓缓站起身来,负手望向亭外青山。
“岁岁。”他唤道:“我想我是老了,总看不清青山上的枝桠,你呢?”
苏长语听及此,亦朝青山上看去,隔着碎玉般的雨帘,他眯了眯眼:“夫子,是这山太远了,莫说此刻落着雨,纵是换做晴日,也是看不清的。”
苏长语洒脱明净,自然见山是山,可岁岁却能看透夫子眼底的那座山。
沈夫子深孚众望,淡泊名利,曾屡次拒了平华帝入朝为官之请,一生当个清闲先生便足矣。
所以他和苏长语是一样的,离那座深宫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