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祸(7)
虽说是“再见就是敌人”,但到底是从她少时就结交的好友,陪她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单纯最安稳的七百年,和他有关的记忆原本该尽是欢声笑语。
最后在春知城,一明一暗对立的记忆,更像是一场梦。
风袭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顺着烛玄揽的话往下道:“他这几十年,好像确实过于安稳了。”
如今的人间三大神级魊鬼鼎立,无启城的食桑鬼主手里握着黑鸦军,天天在各大门派底线上试探;宴城的花夭鬼主倒是收敛着些,却也没少杀人。
只有春知城的悼灵鬼主子桑悼,几十年如一日地待在他那一亩三分地,若非有人……或鬼上门挑衅,他从不主动出击,好像真是遵守着当年签的那份契约。
以风袭玉对他一面之缘的了解,这鬼绝不是那么安稳守信用的性子。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
烛玄揽点了点头,“我想办法在春知城周围查探了一圈,但子桑悼把他那地盘收拾的太利索了,离近些就会被他察觉,离远了又完全看不出端倪。”
风袭玉点着座椅扶手,思索片刻,道:“你不用管他了,这事我去查就行。”
“那交给你了。”烛玄揽甩了个包袱,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说话声都飘了些,“我就和风渊一起再改进一下计划……”
风袭玉终于忍不住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改进什么改进,回你的西南修法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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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袭玉是猜想子桑悼不会老实地缩在春知城,但他是真没想到,这混蛋玩意胆子这么大。
他动不了凡人动不了修士,竟把主意打到了神仙头上!
关键是真让他成功了!
风渊和烛玄揽还是跟了上来,两人看着一片荒凉的天界,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天界,通常意义上指代日月星辰之下,不周山之上的一个个福地。
此界与人间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阻隔,像是宫殿一般浮在云层之上,位置不停发生改变——只有大门永远在不周山山顶立着。
福地之间以玄梯相连,神仙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此谓之“九重天”,而九重天再往上,日月星辰之外、无声无光无灵气无死气之地,就是混沌的居处。
天界中的福地虽然位置总在改变,但总占地是不变的,四周还裹着凡俗莫近的结节,像个大盒子。
风袭玉不乐意挨着这盒子,找混沌时从来都是躲开天界往上走——反正赤谷在太虚大陆最南边,他也不用多绕,直向上飞就碰不着天界的边。
因此他找了混沌那么多回,愣是没发现偌大个天界已经破败成了这幅模样。
原本总是有仙来往的玄梯上空空荡荡,有些还断了一截——这就是个阵法造的悬空桥,凡俗肉眼不可见,想是阵法被入侵者给破坏了。
半数福地里蕴着死气,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只剩断壁残垣,不少神花神树上还留着牙印子,不知是哪个不讲究的饿死鬼啃的。
更多的,是散落的衣服、发饰,堆在一起,像是一个个神仙凭空消失在原地。
——也的确如此。
三人寻着死气赶到一处福地,正瞧着子桑悼抓了一团死气吸食。
而他的脚下,是与之前所见如出一辙的一堆衣物。
这处福地被改成人间府邸的模样,居住于此的仙人右手滴着血、提着一柄剑,左手捂着伤口,被另一名神仙扶着,怒视着子桑悼。
子桑悼背对着宅邸的大门口,那位扶着人的神仙首先看见了匆匆赶来的三人,脸色微变,高声道:“三位同僚,且避一避——”
他话音未落,就见为首那位红衣仙随手抽出一把赤金色的长鞭,“嗖”的一声甩了上去。
子桑悼身形一散,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他站在了宅邸的一处假山之上,眯着眼睛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凤凰大人驾到。”
几十年过去,他身上属于人的气息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鬼物的阴冷暴虐。
“凤凰大人?”出言阻拦那人一愣,继而面上浮现出些狂喜神色。
风袭玉冷冷地看着子桑悼,话却是对那二人说的:“你们退下。”
那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看了一眼手中扶着的、虚弱的同僚,还是一咬牙,道:“是。”
子桑悼没在意离开的神仙,只是手里揉搓着那团死气,漫不经心地叙旧,“多年不见,在下始终严格遵守着契约,凤凰大人却见了我就是一鞭子,这可真叫人寒心。”
风袭玉笑了一声,眼里却不带笑意,“是吗?我倒是没想过,你胆子竟能这么大。”
“在下可是鬼物。”子桑悼青白的脸上嵌着一双黑洞洞的眼,此时,那双眼正盯着风袭玉,连个余光都没分出去,“不吸食死气,不需多时就会自行消散的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