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王子(二)
兴许梦境与事实总是相反的,自幼年起,萨雅便总梦见自己在辽阔的大地上奔跑。每一口空气都是新鲜的,每一口都灌满肺腑,随性所至引颈高歌,去渊海之畔,去云山之巅。
梦里的自己有伙伴,有师长,甚至有恋人,自由到嚣张,他好生嫉妒。
然而现实中的他,不过是囚鸟在笼。
擦掉嘴唇上的粉膏,对着镜子露出伊格特独有的紫色唇瓣,狠狠一口咬下,齿牙间的血腥味溢出,紫色的血顺着嘴角、下巴,滴落地面。
他想死。但他知道,他死不了。
没有父亲的命令,他出不去,也死不了,只能玩点这种小伎俩,聊以自|慰。
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这个该死的伊格特?!
这样的自我诘问,日日夜夜煎熬他的心。
直到他知道了阿拉文海斯拉——
“阿拉文海斯拉,传说中联盟的创始者。他于风霜雪雨中骑着宝马汗莫罗而来,开疆辟土驯化八方,架田陇为用,还社稷以葱茏。”
他一遍又一遍诵读、一遍又一遍触摸书上的文字,眼中燃起点点火光,越来越盛大,卷起烈焰风暴,最后轰隆一声炸裂。
“作为一个伊格特,阿拉文海斯拉创造了不朽的功业,乃神之子,民之主,蓝绿客星降临之日,他必再临。……他竟然是伊格特!”他双手颤抖,不,是整个人都在发抖。举起手中的书卷,他哈哈大笑,眼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
他终于找到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
妥坤对于外族的征服从未停止。
萨雅在塔楼上看着囚车里的人,男女老少形貌各异,衣衫褴褛神情呆痴,与之前被俘进城的奴隶相差无几。
等一下,那个女孩…
他快速侧身贴近窗口,以期看得更真切些,心跳微微加速。
她双手被缚,轻声安抚幼童,虽面容脏污,但夜夜梦中出现的脸庞他怎么也能认出。
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神奇凑巧之事?
他拿过镜子,让太阳折射的光闪照在女孩的面庞上,故意晃过她的眼睛。
哈,她抬头看他了。
他也想好好地,近距离地看看她。
好想好想。
于是他策划了城内骚乱,引她逃入塔中。
从她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开始,在他的世界里,外界震天的喊杀,怒气疼疼的火光,都消失了。
他隔着纱帘,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偷看她,视线和心跳跟着她的步伐而走动,梦中百转千回的自由和依恋不是他的想象,而是真实的存在,他的盼望与祈祷终于得到了阿司神的怜悯。
她与他梦中的恋人长的一模一样,褐色的发与眸,神色之间带着野性和坚韧,是草原、山巅、河流、森林孕育出的奇迹,俏丽的鼻子滚过山川大海,与甜美的唇瓣相遇成一首自由的赞歌。
她正向他走来。
她要拉开纱帘了。
他既兴奋又害怕。
四目相对时,他能清楚地从她褐色的眼眸里看到自己。
他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她的手碰上他的唇,细细揉搓。
他看着她眼中震惊、不解、不可置信,便知道自己伊格特的身份暴露了。
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他品出这话的意味,一个士兵杀了进来,几乎是看见他的一瞬间便大喊:“伊格特!” 挥着刀向他冲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刀贯穿了士兵,血飞溅到他脸上,热腥腥的。
“父亲——” 话还没说完,脖间一凉带着微微的疼,妥坤的刀剑已横在他的动脉之上。
“该死。”长发蓄胡的男人低咒,双目因暴怒通红,“我叫你不要出现在人前,堪堪白折损我一个兄弟!草|他|妈的。”
看到紫色的血顺着剑尖流下,男人活像见了鬼一样,把剑甩了出去。
“父亲…”
“别这样叫我!”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再有下次,我杀了你。”他粗暴地拖走了女孩。
萨雅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光有谋略是不够的,必须要拥有权力才行。
生杀予夺的权力。
狐假虎威的权力。
可以改变事实、塑造世界的权力。
他一脚踩上紫色与红色交融的血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