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二）

是夜，傅府里挂在屋廊的灯笼被仆人们一个个点亮，而傅府却像是突然间就变得明亮起来，微弱的光透过米黄色的纸，照得姚季商心里放松下来。躺在黄花梨木床上，她想父亲了，更像儿时残破不全记忆里的母亲。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宋淑兰根本不是她和哥哥的生母，那场灾祸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这床太舒服了，姚季商很快就入梦了。

晨起，用过早膳后，姚季商来到梁珂面前，乖乖地行了个礼，方才缓缓开口，“伯母，侄女想去见个朋友。”

“行啊，几时归家？”

“不用太久，一个时辰足以。”姚季商攀在梁珂膝前甜甜笑道。

梁珂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苏绣，温柔地回道：“叫上兰昭哥哥陪你一起吧，你刚来徽京，别迷了路。”

姚季商只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了。

马车里，今日的傅兰昭将头发梳上去，着玄色锦服，黄暗纹绸子包边，一双眼似笑非笑，又是熟悉的文儒公子样。

“你要找裴侍郎的公子？你可知道他的姓名？”傅兰昭疑惑地问道，“你和他们认识？”

“他叫裴问道，是我幼年相识，自我离开徽京，就一直靠书信往来。”姚季商低下头，鼻头发酸，眼尾通红，很明显又勾起了那段记忆。

折扇扇动间，裴问道的确是裴家公子，但并不是裴侍郎的亲儿子。傅兰昭冒出了个很奇怪的想法，那人不会是她的什么小情郎吧？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过离谱，傅兰昭赶紧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这样是肯定没办法见到他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哥哥帮你搞定，把他约在樊楼就说是吃酒。”

樊楼的酒和茶是出了名的。

李清照的“共赏金尊沉绿蚁”写的是绿酒，苏轼的“唯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蒲桃”写的是葡萄酒，还有用橘子酿制的黄柑酒和各色瓜果酿制的果酒，樊楼里都有，惹得人人路过此地都要闻上几下才舍得离开呢。

想到要见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姚季商心底里莫名传来一点点紧张，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他压根就不想来呢？

想到这儿，姚季商满脸苦相地趴在案桌上。

“紧张啦？”

“哼，才没有，最多就是有那么点期待。”被傅兰昭戳破了心事，她可不能让傅兰昭觉得自己被他拿捏了，于是反驳道。

门被慢慢推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许多画面从她面前闪过。

血流成河…遍野横尸…还有死在她面前的母亲…

铁骑上穿着盔甲的士兵见人就杀，母亲把她埋在死人堆里，留出一个出气口，通过那个孔她看到他们舞着长枪一个飞身跃起，正中心脏，母亲倒在血洗的地面上，苍白的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看见母亲用口型对她说，“记住，你是江城府知府嫡女姚季商，宋淑兰是你母亲…”直到她不再有任何反应。

当时她就静静地躺在死人堆里，铁马战车轰轰作响，恐惧在一瞬间疯长不止，她侧过身去用耳朵紧贴着地面听着军队渐渐远去的声音。

她连流泪都忘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敢哭，如果被人发现，就会死…

还有那个男孩。

不知过了多久，从那里爬出来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该去哪儿。

然而这里出现了一个男孩，“你能帮我包扎伤口吗？”他卑微又稚嫩。

男孩伸过来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创面很大，伤口很深，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衣裙，没有一点技巧，只是一圈圈缠着，血从伤口蔓延，在布料上开出了鲜红的花。

“我娘说这种伤口很深，搞不好会死人的，你找到你娘后一定要找郎中看。”

“好，你能找到你娘吗？”那男孩盯着她问道。

“我娘死了。”

“我还能找到你吗？你叫什么名字。”

“江城府知府嫡女姚季商。”

“我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了，不过我记住你了。”

他们站起身一左一右走着。

“你从哪儿来的？”

“不记得了。”

“那你是谁？”

男孩又回道，“不记得了。”

“你说没娘的孩子还能活吗？”

“当然能。”

“可是我没有娘了…”

这次男孩低头不语。

“那就好好活。”

男孩唱起了歌给女孩听，两个幼小的灵魂相互依偎着，他带她走出了这片死亡统治的夜，晨昏线出现的那刻，抹去了所有。

后来他们走到了街头被人认出来了。

她被送回了江城府，他万幸成了户部侍郎的养子。

裴问道坐在姚季商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