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去。
济空和尚紧随其后,抬脚地当下不忘悄声招呼一旁的僧人准备一些祭拜的佛器。
三人循着入阁的阶梯往阁楼正殿行去,阁前的阶梯依然如儿时一般,仿佛让炜娮怎么也爬不到头。
炜娮爬一会儿歇一会儿,偶尔回头借着登高的好处,瞭望身后的护国寺景象。
这会儿,东升的日头愈发炙热,护国寺的每一处寺殿,每一处僧房,每一处游廊都洒满了阳光。
时至今日,穆炜娮仍对这座留下她无数幼时记忆的庙宇在春日天光照射下的一扇扇殿门,一重重楼阁,一根根廊柱以及点缀其中品类繁盛的一簇簇花木所形成的又绚烂,又幽深,又热烈,又寂寥的重叠景象感到目眩神迷。
仿佛八年前护国寺被卷入磅礴的旋涡之中,寺外才一月,寺内已千年的景象从未存在过。
彼时旋涡侵袭,这间庙宇,在一夕之间,断墙残壁,朱漆剥落,琉璃碎裂,雕饰破损,植株凋残。
寺门前今日尚能得几枚铜钱的鱼池,在八年前炜娮离开的时候,是如何的池鱼惨死,一派颓靡的微澜死水模样。
三人终于行到了殿门前,一眼可见的殿门前的硕大香鼎中香烟腾腾,穆炜娮抬首再次往殿门上的匾额看去。
“焚芝阁”
一缕尘封许久的思绪被缓缓牵起,带着炜娮回到幼时的某岁春分……
尚是不大识字的年纪,三个字中,就那“芝”字瞧着眼熟。
彼时,亚父牵着步履蹒跚的炜娮,十步三歇地循着阶梯往上爬。
“娮娮,瞧着牌匾上的字没有?念什么呀?”
两人行过一半,亚父右手紧握着炜娮的小手,左手食指指着匾额的方向。
炜娮尚没歇够,气喘吁吁地瞪着一双圆目,眼波中像是浮动着两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呆呆地看了良久,别过头正看见亚父正别有深意地笑着。
女童眼纹中荡漾着无邪与天真,随意看人一眼都流动着好奇和倾心。
炜娮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歉意,仿佛她早该认得那三个字,一脸惭愧地瞪大眼睛看着亚父。
若是寻日里,亚父随意指个字考她功课,她就算不认得,也会机灵劲儿十足地连猜带蒙的靠童言无忌哄亚父开心。
可这日却不同,亚父遣开一众随扈,只是带着她入了这护国寺。
入了寺,撇开寺中香火最旺的正殿不去,牵着她拐弯抹角地往这寺中西面的幽深凋敝处来。
殿前的阶梯密密麻麻地往上延伸,一眼瞧不到头。
亚父一点儿都没有让炜娮偷懒的意思,硬是让她挪着一双行走还不熟练的打颤的短腿,勉力往上攀爬。
炜娮虽尚年幼不算懂事,不过在气喘吁吁之余,小脑袋转了转,倒也琢磨出了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
总之,今儿绝对不是个适合跟亚父说笑的日子,撒娇吵闹绝对不管用。
果然……
“娮娮,匾额上的写的是焚芝阁。”
亚父转过背,躬身扫了扫阶梯上的落尘,坐在了阶梯上。
亚父一坐,炜娮也不用费劲抬着下巴跟亚父说话了。
亚父抹了抹炜娮的嘴角,上面还黏着几粒残留的糖霜。
亚父将炜娮揽在身侧,又道:
“《魏略》有云:若苗秽害田,随风烈火,芝艾俱焚,安能白别乎?”
亚父顿了顿,又道:
“前几日娮娮该听过这个了。”
炜娮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年纪的稚子,正是记性绝佳的时候,若是到了如今,炜娮那还能记得这些。
“费先生讲说,焚芝,后来用做哀悼逝者。”
炜娮眼角掠过一丝得意,圆眼赫然一亮。
亚父满意地点点头。
幼年的炜娮只要一得意,立时就能滔滔不绝,她从前是个非常活泼的女童。
“亚父方才讲说牌匾上写的是焚芝阁三个字,所以此处可是灵堂?”
炜娮别过头,带着笑看着亚父。
亚父并不搭话,只是摸了摸了炜娮额角的碎发,眼神有些空乏。
穆炜娮直到现在都能颇真切地想起彼时亚父某种一闪即逝的眼神。
这种眼神在炜娮后来的日子中,出现了很多次,后来炜娮琢磨透了。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年岁除,无辜稚子转盛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