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一九七七年,六月。
叮铃铃,下工的铃声一响,恒远纺织厂的工人们就拿着饭盒,陆续离开了工作岗位,朝着食堂涌去。
食堂档口,一名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把粮票往里递,“我要酸辣土豆丝和白米饭。”
打饭工接过粮票,朝厨房喊了一声,“江大厨,酸辣土豆丝快没了,再做一锅。”
“好嘞。”厨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声。
江乔点起火,把切的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往锅里一放,右手拿着锅铲快速翻炒,加入各色调料,不一会儿,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酸辣土豆丝就做好了。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六月天气炎热,厨房更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等忙到差不多十二点钟,她才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她拿着饭盒,盛了一大勺白米饭,再铺一层酸辣土豆丝和虎皮青椒炒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帮工朱大娘帮江乔打了一碗汤,“你吃慢点,对了,今儿个你怎么不赶着回家了,这饭点了,你家三个娃该饿肚子了吧。”
江乔瞳孔一缩,笑了笑,“打饭时间还没结束,我怕等会还有的忙,再说,老大今年都七岁了,老二和老三也不小了,家里也有大人在,他们饿了自个会找吃的,总不能就指望着我带饭吧。”
朱大娘好奇地看了江乔两眼,总觉得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下午一点钟,江乔才带着饭盒,慢悠悠地晃回了家属大院。
路上碰见同住一个大院的苏大婶,她还停下脚步,跟人攀谈了一会。
正聊得兴起呢,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陆安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江乔,他还没到变声期,嗓音尖利又刺耳。
苏大婶扫了陆安一眼,这个江家的大外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才不过七岁多的年纪,吃的又高又壮,站在那就跟一堵墙似的。
江乔一边跟着陆安往家里走,一边随口道,“食堂有事。”又问,“老二和老三呢?”
陆安打开饭盒,吃得满嘴流油,“老二在房间里,老三不知道上哪玩去了。”
陆珊提着裙摆进屋,撅嘴道,“我才没去玩呢,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是去找吃的去了。”
陆康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三兄妹风卷残云地把饭瓜分干净,就往椅子上一躺,等着江乔收拾碗筷,也没问江乔吃没吃。
江乔看三兄妹这懒汉样,都已经习惯了。
要是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把碗筷给收拾了,可今天,她不打算这样干。
江乔扫了三个孩子一眼,故意抬了抬手臂,“哎呀,我的手怎么这么酸啊,身体好像也不太好。”
就陆康动了动耳朵,其他两个跟没听见似的。
江乔见状,自顾自地说道,“唉,今天忙死我了,不知道抡了多久的大勺,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要是明天不能去上工,厂里肯定不给我发工资了,到时候我可怎么给你们三买零嘴啊。”
一听这话,陆安蹭地一下站起来,“妈,你要给我们买零嘴?”
江乔往椅子上一坐,跟念顺口溜似的数道,“五芳斋的蝴蝶酥,夫子庙的桂花糕,老福记的豆沙饼……”
陆安和陆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我这就帮你洗碗。”
说完,把碗筷一抄,生怕江乔反悔了。
就剩下陆珊一个,她吃饱了就犯困,一点都不想动。
江乔抬了抬眼皮,“等发工资了,我还想给老三做一条漂亮的小裙子,粉色的,绣小花。”
陆珊蹭地站起来,从陆康怀里抢过碗,抡圆了小腿往外跑,边跑边喊,“放着我来!”
江乔看着三个小孩争先恐后往外跑的身影,嘴角噙了一丝冷凝。
一个月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跟以前一样,对大儿子陆安,二儿子陆康,还有小女儿陆珊十分宠溺,陆安和陆康是能传宗接代的男孩,陆珊又是她难产多时才生下的,自然十分宝贝,几乎是含在手心都怕化了。
陆安和陆康喜欢吃零嘴,买,一发工资就买。
陆珊喜欢漂亮的新裙子,买,家里只要攒一点布料都给她做新裙子。
可这样掏心掏肺对待的三个孩子,却硬生生地长成了三个地痞流氓。
老大陆安,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混混。
老二陆康,沉迷游戏,一个月都不出一次家门,三十岁了每天都要她把饭菜做好放他房门口。
老三陆珊,爱攀比又臭美,小小年纪就烫头蹦迪,泡在歌舞厅跟社会人士瞎混。
这样的三个孩子,怎能不让她心寒?
一开始她还一点都不相信那个梦,甚至觉得梦都是相反的,毕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三个孩子,怎么会这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