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02
很久之前的某个晚上,那群人又来找他,言语相辱之后,毫不留情地翻遍了他的书包、他的衣兜,最后踢了他两脚才肯离去。他每次都留到很晚才离开学校,走的又是偏僻的小路,可没想到还是被人看见了。那群人走了之后,他收拾好书包,抬头便见一个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糟糟的女生双手插在校服裤子里,倚着一颗树好奇地看着他。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她应该没看见之前那一幕,便自顾自地走了。走了几步,那女生开了口。
“喂,你想不想报仇啊?”他的脚步僵在原地。她看见了。
“报什么仇?报谁的仇?我跟谁有仇?我不报仇。”他艰难又快速地说完,飞速跑回家。心里的惶然,久久不散。
大约是两天后,下了晚自习,他依然留到最晚,却没注意还有人跟他一样,甚至跟了他一路。他就像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只管每日定时沿着既定轨道运行。
十点下晚自习,十点半教室只剩他一人,然后沿着偏僻小路走,这就是他的既定轨道。现实是无数偏差的组合,但在他的轨道里,永远不会出现偏差。因此,直到他一路顺畅无比,却被人叫住时,突然的偏差隐隐有了彻底打破既定轨道的征兆。
还是上次那个女生,头发和校服依然乱糟糟的,不,应该是比上次还糟糕。她的脸上多了几道血迹,他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上次她的脸没有受伤。
“知道为什么他们最近没找你麻烦吗?”女生的神情已经写好了答案。
但他没有看她,盯着脚下的路,只管往前走,“不知道。”
“我把王宇闻偷来的新手机放在张新南书包里,张新南拿书的时候手机就掉出来了,王宇闻把张新南揍了一顿,两个人闹掰了。手机的主人报了警,估计是还丢了不少现金,两个人都被警察叫去了。总之,我帮你报这个仇了,你要不考虑一下怎么感谢我呗?”女生快几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路。
“我不认识什么王宇闻、张新南。”
实际上,他确实不太清楚那些人的名字,只知道其中有两个叫闻哥、南哥,可能是女生说的那两个人,但那又如何,谁要她多管闲事?他想绕过女生,女生却不让。
“贺焱,你说这话,谁信?”女生不屑道。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一股惊慌和羞恼,甚至于恐惧袭击了他。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看到他?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名字?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们一个班的,知道你名字不是很正常吗?”女生奇怪道,却忽然想起,这几天她第一次注意到班上的贺焱,总是在角落里,低头沉默,仿若不存在于偌大热闹喧嚣的人间。没有同学会叫他,没有老师会提问他,就那样一直低着头,跟在人群末端。这样一个不被人记得的人,不记得别人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女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沉默地望着他,他不再低着头了。抬头怒瞪着他,一双眼睛仿佛也在颤抖,手死命拽着书包带子,整个人在夜晚黯然的月光里飘摇,连接他和人间的线那么脆弱。
他那么脆弱。他从她的欲言又止里看见了。他受不了别人的眼光,不论是什么样的,都让他如在舞台中央□□般感到耻辱。同样,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窥见了他的女生,让他感到耻辱从脚底升至大脑,气血上涌,心底难堪,他狠狠地推开她。
那群人没有再找过他,他并不因此感到轻松。他总觉得有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在等着他,这让他无时无刻不紧绷着自己。
从那天之后,那个女生再也没有打扰过他,而他竟然开始注意到了在班上的她。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薛逸,同学都叫她小逸。她在人群中是那么的鲜活,像春天一样。
她的目的达到了,他在偶尔抬头里看见她灿然的笑脸时这样想道。他越来越不安。
有一天,这种不安达近乎于到了极点。
有几个高挑的女生面色不善地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喊薛逸。她正在和朋友玩闹,看到她们时,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而生硬。教室里无一人不关注着她们,窃窃私语声那么多,他唯独听见了刚和她一起玩的女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道她背地里干了什么坏事”。他看着她的背影,一身凌乱的薛逸忽然从记忆里跳出来。教室里的她,太像正常人了,以至于他快要忘了,那个才是第一次见到的薛逸。
不知道她跟她们说了什么,只听到那几个女生中传来一个明显带着恶意的声音,“行啊,晚上老地方见。”
一整个下午,他几乎没有低过头,眼睛随着她转动。此刻的他,异常焦虑不安,只有盯着她才能让这种不安缓解几分。
晚自习的时候,她的座位空了。他紧紧攥住习题册,攥了一个晚自习,脑海中的那根弦几乎绷到极限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走到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停下来张望,可是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动叶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