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令福田吉兆没想到的是那个正坐在他的詹姆斯海报下，穿着一身宽大天青色浴衣，披着柔和的灯光带着眼镜皱着眉头认真翻阅着书桌上的篮球杂志的中年男人，是他印象中那个一贯不苟言笑，总是一脸冷峻，从不肯与自己过多交流的父亲。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把外套挂上衣架后他背着手站在衣架旁边，拘谨的向父亲问好，原本的好心情仿佛坐着云霄飞车一样疾冲而下，变得忐忑起来。

男人将手里的杂志放了下来，转过头来面对着他，那张一贯冷峻的脸在橙色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柔和起来，连带那惯常紧绷着的嘴角也似乎放松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手边的床铺，对他说，“来，过来坐。”

福田吉兆依言在床边坐下，但他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坐在床上但仍将腰背绷得笔直，仪态虚假而完美。儿子的拘谨和抗拒诚实地反映在他的动作和表情中，这让福田的父亲有些微怔愣，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回手中那本杂志的封面，在内心苦笑一声。妻子的责备的确不无道理，印象里他们父子很少在松弛的居家的氛围下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这种像是其他家庭的父子一样的相处，仔细想来竟屈指可数，仿佛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福田的父亲的确对于儿子是苛刻的，因为这就是他的父亲与他相处的方式，他只是惯性的认为父亲的方式便是他们家父子代代相传的相处之道。可是年轻时的自己真的喜欢那样自上而下的审视吗？

那样冰冷的注视与无时无刻的否定也曾让自己感到窒息不是吗？

虽然或许也是以爱之名，但这样的爱或许令人窒息。

福田的父亲想到这里轻轻地垂下眼睑，微微地张开嘴唇，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尽量放缓语气地问道，“听说你加入了学校的篮球社？”

福田吉兆关注着父亲的表情，他有些微的疑惑，因为父亲以前从来不曾跟自己聊起学校的事情，“是的。”他谨慎地回答着。

“校篮球队会打比赛吗？”父亲又问道。

“会，会的。”

“县里的比赛？”

“是的，县大赛。”福田在回答关于球队的问题时，姿态不自觉地有些放松，脸上带上了一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飞扬神采。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能通过县大赛的话，或许还能打全国大赛。”

“嗯。”父亲颔首，然后又问道，“那你打得如何？”

福田在心里回答，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这样的回答不能宣之于口，他明白父亲那总是否定他的态度，如果他这样回答，父亲只会认为他轻浮傲慢。所以这个问题一时让福田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答，他斟酌着想要回答时，父亲突然又改变了问题，他问，“你打得开心吗？”

唉？

福田吉兆有些吃惊地抬头朝父亲看了一眼，这是他印象里父亲第一次关注他对于某件事情的主观感受。他惊奇地点了点头，居然看到父亲的嘴角上扬着露出一个难得的放松的笑容来，“想来也应该是开心的。”父亲将手里的杂志放了下来，“年轻的男孩子果然都是喜欢运动的，记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放学也会跟同学们一起去踢球。”说着，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怀念来，“那时候是真的开心啊！”

“唔……”福田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的竟第一次觉得今晚的父亲与自己的距离如此接近，仿佛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下凡到了人间。他原本公公正正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松了下来，脸色不自觉地了露出了笑容来，仿佛也想起来跟朋友们打球时的快乐。

“如果，可以的话，”父亲看着慢慢放松下来的儿子，脸色的笑容变浅了似乎带上了一些内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作为父亲的失职，他认为的父爱其实是一直将儿子推开，此刻的他竟然才发现自己对儿子的认识是如此的模糊。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对于父亲的感情，充满了敬畏有些不甘，内心也隐秘地渴望着对方的认可，可是那认可却在父亲临终时才姗姗来迟。他垂下双眼，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下次有比赛的时候，也邀请爸爸一起去看看吧？”

父亲的话让福田的脸上空白了一瞬间，然后脸上的惊喜与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了，他的嘴角高高地扬起，这应该是第一次在某件事上得到了父亲的认可，那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喜悦竟让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起来，他紧紧闭上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偶像吗？”父亲指着墙上的海报朝儿子发问。

福田立刻给父亲科普起了伟大的湖人队伟大的詹姆斯。母亲在这个时候端着两碗红豆年糕汤进来，看到儿子脸上飞扬的神采时她欣慰地笑着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而那个惯常严肃又沉默的男人也回以一个带着羞涩与歉意的笑容，一家三口在这一晚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和解。

这一夜，福田父子在灯下聊了好久好久，仿佛是要把前十几年没聊过的天在这一晚都给补回来似的。

第二天出现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