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痴心求枉念,终归虚妄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乎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焰冲天,无数男女老幼在马蹄下辗转□□,羽箭蔽空,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要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史,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倒,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问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得南朝土地,亦归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损了陛下的威名。”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踊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日后王居汴梁,等于是大宋天子,那是平白送上来的一场大富大贵,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乃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地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既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得大为不快,冷冷地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比辽国更为要紧?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于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加愤怒,心中立动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斩落,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斩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日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于恩义有亏。”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勉强,你回去好好地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于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起意杀人?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遵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骑。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跃上马背,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一先一后,相距数十丈。萧峰知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若跟随太近,既令他提防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王府。耶律洪基笑道:“我去宁王府中叙旧,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萧峰恭送耶律洪基离去。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金银珠宝,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时已晚,听室里秉明王妃已然安歇,但郡主仍在议事厅等他,于是踏进大厅,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下,虎皮上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立即跃起,面带得色地扑上前来抓住萧峰的衣袖道:“姐夫,你怎么啦,皇上来看你,还封了我做公主,你还不开心吗?”
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皮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姐夫,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姓?我不肯拜命,皇上为此着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