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日逢重五，节序天中。

端午前日，永乐侯府。

崔氏已命家中小厮，与家中正门处，用艾草和菖蒲扎成了小山，又用金银丝线扎了个大蜈蚣盘在山上，百脚朝天，每只脚上串着甜桔，角黍和蜜饯，管它叫“食盘架”，奶妈子忙抱了珠姐儿来，珠姐儿胡乱往“山上”摩挲，只抓了蜜饯要往嘴里送，众人看得乐呵，崔氏便用红丝线栓着甜果子串在珠姐儿细嫩的手腕上，说是能辟邪。

此时家中各处院落，纷纷挂起了艾草和菖蒲，阵阵清幽香，一直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清云早起后，绿芜替她理青丝，又往髻上佩豆娘。

清云盯着镜中的自己，手一面稳住发上的钗饰，“呀！似是比去年还重些。”

绿芜转过头，看了看镜子，笑道：“主母说，这佩豆娘呀，随着姑娘年岁，要一年比一年重才是哩！”清云闻言，见头上绣球繁缨，各色绉纱珠花贯成串，不知怎的，她似是想起了某事，面色瞬间黯淡下去，只觉头上眼花缭乱的繁琐之物成了万千枷锁，呼吸随之渐渐紊乱起来。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绿芜忙停下动作，探身关切道。

清云拍了拍胸口，神色突然云淡风轻，“有些渴了，你去煮盏茶吧。”

待绿芜走远了些，清云双手举过头顶，细细摩挲着髻上冰冷的珠翠，半刻，一刻，这好长的一刹那，她心口突然泛起莫名恶心，慌乱间别过头，才发觉沉香走了近来。

清云收了方才神色，依旧笑呵呵的模样，“怎不换了新衣裳过来？”

沉香熟络地与她坐了一旁，“咱秋水姐姐昨儿回家，我瞧着她新做的衣裳，颜色不喜庆，便让她换了我的去，姑娘宽心，我让咱院小花小红跟着去的。”

总算有件值得宽慰的事，清云心下也轻松了不少，又特意嘱咐沉香，“待她回来，你让她先来我这儿，我还有事传她。”

沉香点了点头，她细细瞧了姑娘一番，甚觉“心旷神怡”，不禁道：“姑娘可真漂亮。”

“漂亮有何用？”清云摇了摇头，心下叹了口气，“漂亮呀，都是要付出同等代价的。”

见她突然伤神起来，沉香忙收住了话，同她笑道：“今儿春色好，待会子我领着姑娘去后院看花去！”

二人说话间，绿芜煮了茶进来，面色喜悦道：“姑娘，方才我撞见秦妈妈过来，说是老太太给各院公子姑娘送五色缕来，让都带着求顺遂呢！”

言毕，清云接过那串五色缕戴上，“秦妈妈亲自来，咱合该请她进来吃盏茶才是。”

绿芜忙接话道：“我可不是这样说的？秦妈妈急，说还要去三大娘子那儿说话呢。”

“三婶婶？”清云忽然抬眼，“哎呀！我竟混忘了，沉香，你去拿昨儿熏的衣裳来，咱换了去三婶婶那儿，听说她近日身子好了不少，咱做侄辈的，合该去看望一场才是！”

沉香似有踌躇，“姑娘……这不好吧，主母一直让咱院的少去，尤其姑娘你，说是怕染了病气。”

清云盯着手腕上的五色缕，不以为然，“古话说，体弱病欺人，体强人欺病，咱这身子骨，怕什么？”

话至如此，沉香便不好再多话，拿了来昨儿熏好的毛绿色绸绣长褙子替她换上。

现且说，忠端伯府。

自那日斗春赛后，柳氏将母家亲戚安顿在家中别院已有数日。

这日，众人其乐融融，用过端午品花宴后，小柳氏歇在柳氏处，二人正说体己话。

除了二人身边贴身婆子，见四下再无旁人，小柳氏开门见山，“老姐姐，我依你的帖子，带了女儿上了京，也过了这么些日，你好歹给我个准话呀！你家二郎，是怎想的？”

小柳氏一向急性子，柳氏再熟悉不过，她一面做起针黹活，一面缓缓道：“我说你急什么？我的话他能不从？”

小柳氏闻言，眼底顿然欣喜起来，“这么说，是成了？”

“啧……”柳氏斜了她一眼，“成，自然是要成，可你家有两个姑娘，咱家总不能都要了吧？”

“哎哟！”小柳氏听后，心下一沉，着急起来，一面指手画脚，“姐姐原来是担心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大的才是我亲生的，那小的是个小妾生的，本上不了台面，若不是你开口，我断不会带她上京来，姐姐，依我说，让我那大的做你家二郎的正妻，那小的做妾何尝不可呀，再不济……做通房！”

柳氏一听，心下顿惊，心里头也不安逸了，“我说，你心里头打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我原让你带着你那嫡女上京来，你急慌慌还带个庶女，怪我？”

小柳氏别过头，鄙了她一眼，随后双手环胸，气鼓鼓道：“老姐姐，我家两个女儿，你家二郎可是都见面过了，既到此处了，你现在同我讲这些，等回了老家，你让外头人笑话我家不成？”

柳氏同她斗嘴道：“那耳报神还能追到你老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