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釉细身小瓶,插着粉花儿,正扑着几只金蜂打着漩儿。几后的左右两面墙身前则各一盆剔红委角长方盆玉石桃花盆景,正中挂了幅《溪山深秀》图,画下摆一个掐丝珐琅莲纹螭耳熏炉,正吐着玉华香,岑婆子正痴痴瞧着眼前这幅画,“杵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坐。”何氏促道。
“欸。”岑婆子应道,她的目光从画上移过,转身同戚妈妈去了右侧厅,此时何氏已换了一身绿灰色的缎绣日月纹长褙,正歪在一张木榻上,岑婆子走近了些,见何氏艳若桃李,仍挂着双弯弯凤眼,一阵阵笑意全在青色眉梢间,朱唇皓齿,嫭以姱只①。她心下咋舌——这《溪山深秀》图竟活了一样!
“怎这么快就要走?倒像是我要撵人一样。”何氏微微探身,朝戚妈妈招手,“快将那七宝茶煮上来。”
戚妈妈笑道:“早煮好了,若再晚些,茶香也要跟着岑婆子跑了。”岑婆子讪笑道:“大娘子好客气,我一个粗人吃那么好的茶做什么,倒是常吃的清凉茶爽口。”
“这算什么呢,”何氏驳道,又一面玩笑似的口吻,“如今京城时兴的青云茶我定舍不得,只好拿他家制的七宝茶待客,我若还不大方些,可是个悭吝之人!”何氏所言青云茶甚是难得,但有出身同研茶之家的七宝茶奉上,岑婆子喜色难藏。
岑婆子捧过茶盏,她突然无比端着,捧着一盏茶小呷了口。
何氏见此莞尔,而后正正脸色,正经道:“这么突然让你来,岑婆子你虽不问,我却是个心思不爱藏的人。”
“贵门内院之事,本不该问,大娘子抬举了。”岑婆子紧跟道。
何氏满意点头,又唉声叹气了一番,吊着一双蹙眉,“如今家中大婶子,噢崔大娘子,你见过的,掌珠之喜嘛,正是热闹,却也因此事苦恼了我们——依照婆母的意思,一些得力的人不必说,另一些不得力的,无非是为在准备满月宴上添麻烦,可毕竟都是些用惯的人,本这事也不是我操心,我见大婶子辛劳,心疼得很,今儿索性做个主,甭管用不用得惯的,一应让那些不得力发卖了,若日后有忌恨的,也全算在我头上。”一语未了,眉下的一双眼挂着泪花。
瞧她难受的紧,一旁的戚妈妈也好声好语劝慰她,“我的大娘子哟,我的三清真人哟,你成天闷着气,只说心事难全,今儿事全了,哭也倒了出来,还说什么恨不恨的话,何该笑一笑才是。”
主仆二人纷纷垂下泪来,岑婆子见状,也急忙慰道:“正是呢!大娘子说糊涂了,你如此操心,可是妯娌婆媳情深,三清真人收何来的恨呢!大娘子日后定是有千般万般好福气的!”
戚妈妈正替何氏揩泪,二人听岑婆子如此说,心下些许安慰,何氏收了泪,又问道:“如今你清点好了人,不知要送往哪儿去?”
岑婆子心下了然,忽得一笑,一张土红色的脸凑上前,“这些使女都是从侯府出来的,我老家庐州有家做典史的,正缺人得紧,这可是她们的好福气!”
何氏闻言,心下放松不少,轻声细语的,像是才缓过神来,如佛吐着丝丝缕缕的气,“如此便好。”
瞧她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已然忘了方才还挂着苦泪,此时正端坐在那儿如一尊弥勒佛,阵阵的说说笑笑,不免让岑婆子心下生恐,只收了戚妈妈塞过来的一贯钱便走了。
事已完,何氏终于能安安心心去午睡,醒来时,正逢清月回来。
何氏一副睡眼惺忪之态,恍惚间以为面前立着个门柱,便要探身去扶,险些跌倒,戚妈妈忙搀着她起身,“大娘子当心些。”
何氏双眼再一定,才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又瞥了眼外头清白的天道:“你大哥怎这么早放你回来了?”
清月将手中字帖置之一旁,又自顾倒了盏茶入腹,语气似有埋怨,“本是要留在书房练字帖的,才刚下笔呢,碰见外院的人送了东西进来,大哥二话不说就要走,我让烟儿跟着,见他朝四姐姐那儿去了,也不知是何事……横竖剩我一人便回来了。”
何氏一手挲平了衣袖,一面垂首走过来坐下,扫了眼圆几上上放着的字帖,随后“啧啧”两声后,蹙眉道:“你大哥,才学出众,你堂姐,又擅诗词,写的一手好字,都是人中龙人中凤,那自然是一道论学去了。你倒一根筋,撇了你,你也不晓得缠着你大哥一同去?何况你祖母也让你们姊妹坐一块儿读书习字,去了还赶你不成?巴巴地赶回来做什么?扰我安觉……瞧瞧你写的这幅字,闹得我眼睛疼,真真儿是没学到你母亲我半点,回房再写来。”语重心长道毕,她无比嫌弃地将那字帖扔了回去。
清月闻言,并未多言一句,见母亲才安睡起身,心下定有气,努着嘴出去了,可心下竟窃喜一番——横竖眼前是母亲教言而非堂姐,她向来不惧,如此,不过一阵耳旁风罢了。
出了门,她脚步故而轻快起来,步态悠然,好似方才何事也未发生过,正一路赏春景——清白的天已然抹了张似纱的杏仁黄,朦朦胧胧,春日亦不再挂于中天,孤落落垂在无限长远又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