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令衣香
他语重心长地同张副将道:“老张,日后从文从武皆是出路,各有风姿,你若是真心疼爱我这小侄女,倒不如由她去,做个简简单单快乐的人……”
世间荡气回肠的故事多由眼泪堆砌,纯然的快乐少见,是否便因不够动人,听来也就不那么弥足珍贵了?
这场酒喝了很久,不知不觉天也黑了,瞧着明月高悬,夜色不浅。薛云照起身欲走,却几次三番都被拽了回来。
“将军将军,走这么早做什么?再陪属下们说说话啊!”三人脸上攒着笑,生怕一个不注意他便走了。
薛云照抬头望了眼天色,道:“我是孤家寡人不在乎,各位家中的夫人孩子怕是要等得着急了。”
“不碍事不碍事……”张副将拽着他不让走,“本就是说好了的,今夜不回去也不碍事……”
袁副将一跺脚,声音粗犷:“就跟将军明说了吧,都吞吞吐吐一下午了,哪里是行军打仗之人的做派!”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空气中死一般沉寂。
薛云照隐隐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
最后是孙副将下了横心,三步并作两步从帐中的柜子伸出取出一个木箱,用随身的钥匙打了开来,而后,从其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薛云照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景,烛火莹莹地舔舐着他的面庞,胳膊被两个副将拽着,而他立于营帐之中,亲眼见到一件明黄的龙袍缓缓现身于眼前,宛如一轮浑圆的朝日冲破木头的桎梏,完完整整地刺入眼帘。
“你……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薛云照怔得有一些口吃,头一次劈头盖脸地斥责他们道,“龙袍乃天家之物,这可大逆不道的死罪!快放回去!连箱子囫囵个地全丢进火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薛将军——”孙副将捧着龙袍跪在他面前,喉音有些酸涩,“这天下病得太深太久了,人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另事新主吧……”
“是啊将军……”袁副将拱了手,径直跪倒在他脚边,“从前军中有夏将军,兄弟们的日子还算有奔头,可后来重文抑武之风越来越严重,直把人往绝路上逼——夏将军成了闲散官,大权旁落他人,军中更常是缺衣少食,那点少得可怜的军饷恨不得一份掰成十份来花。我们尚且如此,莫说是家中父母妻儿了!将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这天下唯有易主才能搏出一线生机啊!”
“糊涂!糊涂!”薛云照道,“这种事也是可以妄议的!一个不小心,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日子纵然苦些累些,总还是有盼头的,你们难道想因为一个荒唐念头就断送所有人的希望吗?”
张副将拽着薛云照的手松了松,鼻子一酸,一个铜头铁臂的大男人当即有些潸然泪下:“将军,你是个好人,军中命令多,人情少,可你与他们都不同,莫说是我的妻女受了你的恩惠,这军中,谁人没受过你的照拂?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为了挡下老孙胸口的致命一刀,险些废了一只手,需知我们才是你的副将啊,本就该是我们替你赴汤蹈火的……”
擎着龙袍的孙副将湿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竭力想隐忍,后背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还有我……”袁副将拱手行礼道,“家中老母亲病了,若不是将军察言观色发现了我的难处,若不是你给了那些抚恤银子,怕是……怕是我与母亲就要从此阴阳两隔了!更不提军中缺衣短食,将军常用自己的账给兄弟们送补给。将军!如今世道艰难,上头的人觉察不出,下面的人可是一日难似一日……我们几个愿意把身家性命都交在你手里……求你……求你带我们搏出一条活路吧……”
薛云照轻阖双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以为造反是嘴上一说这么简单的么?如今营中才多少人,怕是宫门都进不去就身首异处了。这与敌军作战不同,诸位面前是家国律法,是伦理纲常。纵然胜了,后人攥着把柄尽可讨伐;若是输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五马分尸不得好死,你们……难道不怕么?”
张副将彻底松了手,与另两人跪在一处:“将军,这样千人唾万人弃的事,谁不怕?可世间的千百般事,怕便可以不做了吗?世道如此,终究难逃一死,既然结局相同,何不拼上所有去搏出一线生机来?我们行军打仗,不是向来如此吗?怕,也要拼上性命一试,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啊……”
“我们知道这很难,将军你是高门之子,你本就是可以高枕无忧,不沾染这些污糟事的,真正需要解脱的是我们,真正自私的也是我们,是我们把你拉进这漩涡中的。将军你来之前,我们从未想过这番事,可你来了,我们便有了主心骨,日子有了盼头。将军,你是中书令之子,状元出身,又是夏将军的弟子,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之才,天下也需要你这样的贤主。你常说行军打仗需得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怨声载道,百姓也盼着换个君主,如今的皇帝半截身子入黄土,身后又没有子嗣,日后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