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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曦既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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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杀人者,一个救人者,二者同行,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还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江令桥深知,当一个刺客的血开始温热起来,便是这条路走到了尽头的时候。

从前杀人,向来不问黑白,不论善恶。顶天了不过是恶人斩杀,好人毒杀,这便是所能给予的最大仁慈。

可是如今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她开始畏惧那些司空见惯的幽冥异路帖,害怕上面细碎的字迹匆匆写完了一个好人的一生。

她伏于案桌,面临轩窗,望着天边那轮红到了极致的落日,第一次感觉到了紧迫的萧瑟之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晚霞洇透了半边天,晕染开大片红蓝紫的光亮,美得绚烂而不真实。余晖悄无声息流入其中,化开了,弥散了,蒸腾起舒缓斑斓的金镶边。

落日光景越过窗棂,将她的瞳孔点染为疏离的琥珀色,面容和眉梢描摹成淡淡的金色,温柔得能望见脸上细小的绒毛。

江令桥枕于左臂,右手摩挲着手中的幽冥异路帖——心里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瞑目默默沉思着,半晌,抬手将帖子遮蔽于眼前,把满目烟霞色阻隔在了视线之外。

冯落寒说,给吕襄和沈瑭下死帖的人是楚藏,江令桥对此人并不熟悉,更未见过,只听说他是当朝国师,本就是圣主亲近之人,自二师三公一党大势已去,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权利深厚的一个人,为何要对两个无名之辈下手?

吕襄无欲无求,一心只愿做好一件分内之事;沈瑭更是抽身官场,从此远离庙堂,这样的两个人,究竟如何招惹了他?

她忽然想到吕襄自戕那一晚对她说的话,他说贾太师尚在其位时,便有一位大人许诺他高官厚禄,那位大人是谁?是国师一党吗?可惜那时没问,如今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除了吕襄和沈瑭,冯落寒还查了旁人,才发觉连同数月之前的周子音、徐斯牟、陈大人和那位刚刚走马上任的韦尚书,都出自他的手笔。

难道从一开始这位国师便早有了布局,只等待一把合适的刀来将所有的阻碍除之而后快吗?

忘川谷是刀,而江令桥便是这其间最为锋利的刀刃。

幽冥异路帖的庇荫之下,眼前是柔和的黑色。江令桥瞑着目,脑海中静静地整理着一些乱麻般的思绪。黄昏时分的秋风拂面而过,轻轻掠动鬓发,这片刻的安逸之中,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缓,最后枕着夕阳、晚霞和秋风,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难得一场没有顾忌的沉睡,待到梦醒时分,竟已至戌时。

容悦轻轻揭过她眼前的幽冥异路帖,见她睡着,便也未将她叫醒。只是轩窗大开,晚风簌簌,这么吹上几个时辰定然是要不舒服的。虽然不知道修了魔道的人还会不会生病,但以免万一,容悦还是上前将窗户掩上了。

然而关好窗一回头,却蓦然发现江令桥端端正正坐于案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方才的睡着只是一个假象。

容悦心中一惊:“你什么时候醒的?”

江令桥幽幽答他:“刚才。”

幸好睡着是真的,不至于自己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容悦松了口气。

“从前拿了幽冥异路帖,总是恨不得当天便动身。如今这是怎么了?一连过了多少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了……江令桥一手托腮,回想起从前来。

从前要杀之人,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名字,没有牵扯,没有纠葛。而现在窥见了人心,见过至恶至善,心却不觉生出了裂隙。

夏峥是活生生的人,是夏之秋的父亲,是他们身边之人,他的死,必将造就所有人的痛苦。夏之秋本就年幼失恃,若再失怙,无疑是灭顶之灾。

“容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容悦欣然坐下,一派端正模样,“问吧!”

江令桥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他:“当时要杀吕襄的时候,你不是恨不得分道扬镳也不愿意杀他吗,后来又是为什么突然改了心意?”

容悦脸上的笑意凝滞住,身体开始不自觉向后仰。

“说啊,传授我独门心法,看看能不能也提高提高我的容事之度……”江令桥身子前倾,企图从他身上获得力量。

“啊……”容悦看着那扇关的好好的窗子慨叹了一句,“夜深了,该歇息了……”

于是屁股还没坐热,又站起身来预备出门去。

“容悦……”身后人叫住了他。

容悦转身回望,却见她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而是双手捧着幽冥异路帖,定定地看着,声音缥缈如叹息。

“我……我不想杀他了……”

她的语气里氤氲着日久天长的倦怠,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却能叫人听出其中夜行千里的蜿蜒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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