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已近子时,外头本应是一片夜深人静,而屋内沉睡之人却猛地蹙起眉头,瞑着的双目淡淡动了几动,多年锤炼出的敏锐让她本能地捕捉到门外那阵细微的脚步声。
步履摩挲着木板的纹理,发出悦耳的沙沙声。那声音愈来愈近,细辨,像是只有一个人。
江令桥听出了来人是谁,松了戒备,佯装仍在梦中未醒。
“砰砰砰——”
轻微的叩门声如期响起,江令桥坐起身来,却不知该不该应。
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也随之一同入梦来。
跟随于苍凉的月光之后,容悦抬步踏入了屋内。
“你,你怎么来了?”江令桥仰首望他,眼眸里闪烁着微茫的夜色。
容悦没有答话,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床帏,于她面前缓缓坐了下来。
江令桥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再说话。氤氲在两个人之间的黑夜,像是一团纸里包着的火,沉默是表象,潜藏着的火星却久久冲不破桎梏。
一个妄自菲薄,患得患失;一个望而却步,一厢情愿。
“你的伤好了么?”江令桥看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床头的元英映着月色,莹照出凛凛光华,一闪一烁刻画出白藏柔软的模样,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好了,”容悦看着四景,“早就好了。”
“那就好。”江令桥垂下眼眸。
白藏安分地潜藏起来,元英恢复了静谧,熄了光芒,静静抵立于床头。
“江令桥。”
“嗯?”
“我……”容悦的手攥着腰间的苌弘碧血,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
“你曾经恨过我么?”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江令桥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曾经说,会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陪着你,可是后来没有留一句话便走了,这么多年,你恨我么?”
回忆被琳琅满目地摆上桌案,江令桥哑口,她恨过么?或许有,或许没有。仿佛前尘往事一下子打翻,千头万绪被牵扯着,理不清头和尾,只知道,要等他来,她还有未偿还完的人情。
容悦看着她:“那如今呢?若是这一次,我还是要走,甚至可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为敌,你会恨我么?”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令桥开始害怕,有那么一天,她会恢复从前那样孑然一身的日子,容悦是行医悲悯之人,他从来不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蠹虫,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杀戮,厌倦这些刀尖舔血的勾当。她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他会挽着另一个女子的手,说他不想再四处漂泊,说他不要再陪着她了。
那次不愉快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千忧万惧的日子,总还是要来的。
“我,”江令桥偏过头,“我不知道……”
成事在天,哭过一次便够了。她低着头,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想再流泪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生命,我的兄长,我的信仰都还在这里,抛不下,扔不掉。你来时我不拒,故而你走时我也不作挽留。惟愿,惟愿你走的时候,还如来时那样没有忧虑……”
她说到这里时,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左手翻掌而起,江令桥右手拈指画出一个法印,微茫的光亮升腾起来,托出一把乌亮精致的羊角匕首来。
“你不携刀剑,对敌时容易处于下风。这把匕首送给你,日后兵戎相见了,也不必刻意留情。你之于我的恩情,我自知还未偿尽,他日,他日若有机会,自当一一偿还,此生不忘……”
“江令桥……”容悦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字句间微微颤抖,“阿秋,我妥协了,我不走,你也别赶我走……好么……”
他双目湿红,下颌抵在她的颈侧,喉间哽咽着。他抱着她,却又感觉离她很远,她不受情意羁绊,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甚至可以潇洒到随时抽身离开。
江令桥屏声敛气,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夜里无光,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显得那样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许久许久,她讷讷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容悦缓缓松开手,如来时那般坐于她面前,腰间的苌弘碧血被打开,他垂首,从其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
瓶口一倾,两颗墨色的药丸悄然落于他手心。
“这是忘忧草凝练成的忘忧丹,吃了它,那些不愿记起的事,不愉快的事情,便可以统统忘记。你曾说,有些事,本不必放在心上,既如此,便忘了它们吧。没有桎梏和牵绊,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
话音还未落,江令桥便兀自取了一颗,就着苍凉的月色,生生咽了下去。
那样坚定而迫不及待,似乎带着久违的解脱。
容悦眼底的红还未褪去,低头望向手里仅剩的一颗药,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