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追随内心
叶珎放下麋鹿,拿起另外一样:“你看上面这个部分,像不像人脸。”
方预衡往她这边挪了挪:“像,那下边是身子?有点像古代人的博袖长袍。”
“差不多,这是一个人物,名叫阮翁仲,是秦始皇时期一个很厉害的将军,也是大力士,秦始皇派他镇守边关,威震匈奴,传闻他去世之后,秦皇为他铸造铜像,匈奴人看到他的铜像都畏惧不敢靠近。之后他的形象就常被工匠用来制作辟邪的器物,帝王陵墓前面不是会有石头的人像神兽什么的嘛,那个石人也被称为翁仲。这种一指长宽的玉翁仲,汉代比较多,不过这个应该是仿制品,玉是和田玉,但品相一般,刀工有点汉八刀的意思,但雕得不够古朴,皮子很浮,如果真是汉代的东西,这个红色应该内沁。你再看中间这个穿孔,又圆又直,肯定是现代机工。”
方预衡看了看,感觉中间贯穿的钻孔比外面雕刻的痕迹新很多,的确很容易看出真伪:“学到了。汉八刀听着有点耳熟。”
“方家爷爷是行家,你应该听过的。顾名思义嘛,就是汉代兴起的一种雕玉技法,最开始用在随葬玉器的制作上,汉代重孝道,讲究厚葬,随葬用的玉器多,你想啊,随葬的东西一般都比较急用嘛,对做工这些又不是特别考究,工匠用最少的工序就能雕出很传神的器物,慢慢就形成了风格,比较出名的八刀蝉,像这种玉翁仲,刚卯,都有汉八刀的影子。”
叶珎说着说着有点手痒,汉八刀其实是她一直想模仿的技法,如果划归门派,陆师傅应该是精雕派,汉八刀属于极简派,但简约也不简单,想传神,可不是那么容易,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决心和陆师傅划清界限,心头泛起苦涩。
方预衡和叶传莲都注意到她的眼神从闪闪发亮到略带黯然,方预衡已经听小五妈妈说了她因为父亲的缘故,想放弃玉雕,他能理解她心里的憋屈,这样的执拗几乎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唯一能表达不满的方式,方预衡欣赏她,但如果她放弃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在他这个外人眼里都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菜上齐,叶珎收好东西开始吃饭,方预衡状似无意地说起自己的事:“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踢足球,课外时间大部分都花在球场上,我父母一开始没说支持,但也不反对,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国青队选拔,我想报名,跃跃欲试,我妈问我,你是想走职业运动员的路子吗?我说我喜欢踢球,想试试。我妈特别轻描淡写地说,你觉得可能吗?那之后,足球就像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我房间里的模型,球衣,海报,和我一起踢球的同学,校队的教练,我甚至没有时间没有对象缅怀难过,之后我的课外时间,被排满了各种各样的课程,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五花八门,连插花课我都上过一阵子。长大一点,看到别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世界杯亚冠中超,我也没什么波澜,那时候想,或许可能,我也没那么喜欢足球吧。
直到上了高中,我又遇到了小时候一起踢球的伙伴,知道以前和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被选进了国青队,你那时还小可能不知道,男足青年队,曾经有过,可能比昙花一现还要更短暂的辉煌阶段,某个赛季赢过很多国家,我曾经的朋友就是那段短暂高光时刻的创造者之一,我把他们的比赛,采访,翻出来看,他在好几次赛后采访的时候都说,很开心,希望小时候一起踢球的伙伴能看到。可能说的不是我,但我有点,对号入座,那天我难受得一宿没睡着。我难过,不是因为我没能参加比赛,没能创造什么辉煌战绩,而是,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踢球,但我没有为了我的喜欢做出一点努力,哪怕多一天的坚持。难道足球不足以让我为了它受一点委屈,忍一点责备吗?有些事,错过一时,就再也没机会抓住了。”
叶珎嚼着一口虾仁,艰难地咽下,她先看了看方预衡,然后看向母亲:“妈妈,你们商量好的吧。”
叶传莲干笑:“很巧,妈妈一直觉得让别人和你聊一聊,比我们家里人更有说服力,我们可能还会觉得,你都学了这么久了,半途而废有点可惜,小方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正因为他也还小,所以比我们大人更能看透本质,不是吗?”
方预衡把红烧狮子头转到她面前:“你和厨子生气,别饿着自己呀,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厨子。”
叶珎用大瓷勺舀了一个狮子头,尝了一口:“没我妈做的好吃。”
方预衡笑着帮她转菜:“尝尝别的,总有做得好吃的。”
叶珎不知道方预衡说的一宿没睡是真是假,反正这天回去,她是真的一夜没睡着,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然后把方家哥哥送的礼物拿出来看了又看,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放弃喜欢的事,真是有些不知所谓。
她不应该陷入陆师傅的窠臼,她应该追随自己的内心,学想学的,做想做的。
这边方预衡心情愉悦的回到家,等着他的却是一场审问。他的父母有无数矛盾,但总是在教育自己的时候出奇统一。
方俊良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财经频道。朱兰坐在侧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