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我要你继续繁茂、盛开
这样你才能到达我的爱指引你的所有去向
这样我的影子才能在你的发间游走
这样万物才能明白我歌唱的理由
-- 聂鲁达《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你怎么确认陈是是你儿子?”
陈麦听见一个颤抖而尖锐的声音,等她清醒过来,发觉这声音竟来自于她自己,灵魂先于她,做出了困兽犹斗的挣扎。
那几人听见这声音,都朝陈麦望过来。
那位邵女士此时已经擦干了眼泪,恢复成了理智的精英模样。
她的眼神锐利冷漠,轻飘飘的看了陈麦一眼,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叠报告,走过去递给陈麦。
“这就是证明!”声音冷静自持,彰显着她站在道德和法律的制高点的自信,唯有微微颤抖的手表露出她的波澜心绪。
陈麦接过来,各种术语她看不懂,只在最后看到“符合”“生物学母亲”几个字样!她看着两人那相似的眼睛,再也无话可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庆全突然站起来跑进房间,提出几个有些蒙尘的大袋子扔在地上。
“我都说了我是捡的!你们看看!他花了我们家多少钱!我拐卖会拐卖一个病秧子吗?”
许是怕别人看不见,他索性一个个将袋子里的东西都抖落出来,动作很大,扬起一片灰尘。
陈麦看不真切,但依稀能辨别出角落里的那个男孩此刻已是一副愧疚、哀伤的面容。
“爸,你别说了!”她试图阻止!
本来指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可他不仅生病,花掉他们家全部积蓄,现在还招来这么些人。
一想到自己人财两空,还可能会坐牢,陈庆全就满心愤怒和委屈。
他大跨几步,走到陈是面前,揪住领口将他几乎拎起来,大骂:“白眼狼!当时我就说把你丢掉,你姐跪着求我,她为了你看病、辍学打工,还不让我告诉你!你个白眼狼!你走吧!跟着你这个有钱的妈滚得越远越好!”
一屋子人都被陈庆全的行为吓了一跳,纷纷上去拉扯劝阻。
地上的药盒、检查单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是一种无声的质询:你陈是凭什么!
陈是在被拉来扯去之间,想起陈麦空空如也的书包,想起她说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了时失落的眼神,想起她皲裂粗糙的双手,想起她突然延长的回家日期,想起她给他买的零食、书籍,想起她撕掉的那满墙的奖状和荣誉。
明明一切都那么明显,他却没有发现。
他卯足了劲,拼命挣扎成自由之身,跑到陈麦面前,怆然一跪!
一双柔弱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凄惶地涌出两行泪,在濒临溺水的最后一刻,独自许下了一生的承诺,在一股清香苦涩的茶香味中,得到了一瞬活着的氧气!
最终,陈庆全和陈是被他们带走了。
陈是被那女人牢牢牵着手,挣脱不得,他也不出声,只是一边被拖拽着前行,一边哭着倔强的不住回头张望。
陈麦想追上去,告诉他:小弟,我给你带了饼干、买了《海底两万里》。
可脚却似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开!
如果她爸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那视而不见的她就是帮凶!
她放纵了她爸的闪躲和无法自圆其说之时的沉默!成为了这一桩悲剧的递刀人!
她是绑架陈是、让他们母子相离、让他从塔尖坠入苦难深渊的协同犯!
她和劝慰他们的张幺奶奶一样,对陈是犯了旁观者的罪!
甚至于与他们相比,她更虚伪,她承诺了做不到的事情,她将他挽留下来又怨恨他。
所以,她没有办法迈出这一步,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陈是,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她自己。
她独自陷入这罪恶凌厉的深渊里,祈求上苍饶恕不得,最终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张婵在警察的岗位上工作之后,见识过很多因为拐卖儿童而分崩离析的家庭,而她多年之后仍旧记得陈家村那个湿冷的深秋,记得那个女孩的凄厉的哭泣声,在他们走了很久之后,仍旧回荡在山谷间。
惊得鸟儿从枝头向远处飞去,最终在灰色的天空中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