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亲爱的莱昂,自失去听力之时起,至如今,我从未感觉如此畅快过。从前的我被肉身的藩篱困住了,同世上所有人一样,我以为生来就有的五感是作为人不可或缺的能力,而“失去”便是不幸。
岂不知,没有任何事物是必不可少的,我只是被我的忧患意识所困。作为生来要画画的人,请别认为我说这话过于狂妄。除了画,我没有任何别的想做的事,因此说为画而生并不夸张。即便是听不见,我依然可以画,作画并不需要多么丰沛的条件,只要手边有颜料和画布就好,甚至于无声境地中,我能够以新的途径获得感受。这万花镜一样的世界令我感到着迷。
至此,我明白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将我困住。我是自由的。】
【我为你的新感悟感到高兴。
作为在人间忙忙碌碌的普通人来说,我最近有点忙得过头。工作以外,女孩子们的事也变得复杂起来。还记得Party girl吗?她是一名毕业生,毕业典礼后就要离开旧京,回到她的家乡。
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我不想见她了。但她三番四次堵在我的酒店门口。真是难以置信....
我不喜欢这些年纪不大的姑娘,她们太孩子气。我和Party girl说了很多次,她应该找一个适合她的男人,而并非一个外国人。我不可能成为她的恋人。
下周一她将要离开,她恳求我再见她一次,我在考虑中。
你可能不愿相信,但近来我十分想念你。尽管我身边有很多人,你是少有的不会逼迫我的女孩。你对我一直很好,我感念你的温柔和理解。】
窗外淡淡的天光打在薛荧身上,薛荧托腮坐在楼梯间内,眼睛闭着,在心里哼着歌,也许唱出了声音,反正她听不到。
这种只存在于她脑内的声响从未停止过。从前她是爱好音乐的人,连画画时都会聆听她认为适宜的乐声。
现在是能够使人起舞的第二圆舞曲。
她努力回忆,锐器是如何挥动的,它应当划开布帛、划开皮肤、划进血肉之躯,就是那样,应当挥出重重的一击。没有完成的动作,她将使之在画中再现。
她闭上眼睛,轻灵地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如往常一样作画,落出的每一笔都在黑暗中发出亮光。
没有可以困住她的事物了,她确信。
很少有人这么早就来到艺术馆,周六的早晨过于使人困倦,一周的辛勤工作与周五之夜的放松构成了城市人固定的生活旋律,大多数人此时只想好好睡个懒觉。零星的几位客人背着旅行用的大背包,很显然是刚从外地来到旧京观光的。接待的年轻女孩请他们把随身背包暂存到储物柜里,并教他们下载艺术馆的线上应用。有的客人没有大陆身份证,女孩操作了一会儿,想不出办法,转头把上司找来,询问他该怎么办。
咖啡厅的几位实习生打着哈欠小声说笑,没有人周五晚上不出门玩儿。
鞋跟踏在木质地板上,慢悠悠地每走一步,清脆的响指声便会响起一次,她左手打着响指,右手晃了晃手里的涂鸦喷瓶,很意外的是,这种专用于城市涂鸦的颜料色泽颇为细腻,而且气味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刺鼻。
当黑色的漆料喷洒在她耗费过许多心血的作品上时,薛荧并不为此动容,只是随意地变换角度,反复涂抹新的颜色。她一点儿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薛荧并非那类极有原则与信念感的画家,他们深信每一次创作都是今生唯一一次,正是如此,她对画作并不多情,更不会在画中寄托独一无二的情感。
她十分清楚,眼前这三幅画是对某位画家的狡猾模仿,既模仿了他深奥的哲学态度,又以妖冶迷惑人心,她已见过无数客人目不转睛地驻足在这些画前。
为回应莱昂的要求,她将这样的孩子从虚空中呼唤出来,这就是莱昂和她的孩子。
她心想,他的愿望完全实现了——新画应当使人无端迷恋,享用赞赏膜拜,嘲笑世人愚蠢。他很有趣,应他理念而生的孩子也很有趣。说来惭愧,尽管从未对人吐露过心声,她是没有正确道德观的人(她相信这样的人有很多)。有时别人在她眼前做了坏事,她会因被逗乐而产生笑的冲动,这是不对的,她深知。不可以笑,为了避免惹麻烦,想要笑的时候必须要咬住嘴唇。如若她生来是一个完全正派的人,便根本不会以作假画维生了。
善良的真挚的正义的温柔的勇于分辨善恶的,滑稽的残忍的令人发笑的真心错付的阴差阳错的,这些矛盾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总是让她悲痛欲绝捂脸落泪时又不由自主笑起来。她曾评价过莱昂,你是一头怪物,感谢所有的神,从来没有人审判过她并将她称为怪物。
在拔出剪刀时,她最后一次抚摸了这些由自己绘成的作品。真漂亮,她真心实意地想着。她还有能力将它们再次诞生出来,无论多少次都轻而易举。伪作,伪作,伪作,这样连绵不断重复伪作,本就是她这样的画工的本能。
剪刀在画布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