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浴血的孩子们(3)
阿斯特下了车,坚白的影子紧随其后。
嗅进鼻子里的气味,其中间杂着空气净化处理也未能完全除去的轻微异臭。
这里看不见夜幕,没有星空,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的五颜六色的霓虹。高楼如手臂一般向远空伸展而去,又仿佛环节状被切开的漆黑山体,灯光打在上面,显现出一圈一圈被剥开似的亮惨惨的墙壁来。
阿斯特听见坚白说:“我觉得这里糟糕透了。”他的音量与平时说话没有区别,可淹没在嘈杂的周遭的声音里,变成了一个几乎听不清的句子。
阿斯特心头一时间泛起不安来。她原本是觉得坚白平时没怎么到过外面,想让他心情好些才和他一起过来的,结果却好像适得其反。
夜晚在密集都市中是腐烂了的。
阿斯特闷头往前走,只想尽快穿过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可没过多久,忽然想起身后还跟着坚白,忙不迭转过头想看他是否跟丢——她忘记少年在这里不过只是投影。映入眼中的是令她忍俊不禁的一幕:只见透明似的少年的身体穿过逆向或同向的行人,一步步往自己这边过来。
坚白向四周张望:“真不愧是密集都市,名副其实的‘密集’。”
“好像我们恰好赶上了什么节日。”
不知道具体什么节日。这在密集都市K925是很常见的。人种,文化,为数众多,彼此混杂在一块儿。阿斯特的家也在这个密集都市,可她从不敢说自己完全熟悉这里。有时一个不注意就踏进了连字也认不得的地方,好像意外闯进了另一个国度。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挂在高耸建筑上的布条上面画着什么?……也许是梵文。那这里多半住了许多印度来的人。没错,的确有人穿着纱丽。
坚白这时忽然站住了,他专注地看着一处。顺着他的目光,阿斯特望见一间临时搭起的小铺,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孩子正在里面招揽生意。坚白好像思考着什么似的看着那里。
没等阿斯特询问,他忽然开口道:“……我其实对许多在现在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抱有疑问。”
“比如?”
“比如……知识能否等同于经验。”
“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对于‘成人’的判断。”他说。很苦恼地,说得也慢,大概是在考虑该如何表述清楚,“我的国家,成人年龄被规定在十八岁。很久没有改过,已经很长时间固定在这个岁数了。但它慢慢地变成了空壳子,只是一个形式。”
坚白举起一只手,用装在长袖里的那只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因为这个东西,外部脑芯片,小孩子获得了原本这个年龄不可能具有的浩瀚学识。……不,早在这东西被发明出来之前便有这种趋势:新生一代学着较老一辈人同时期更多的知识,再让新一代人学更多的东西……”
“不太明白。坚白,这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驾驶员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会觉得,可能是出于本能地这么觉得——我的境况是不正常的。显然有些东西不正常,不合理。……我在十岁时就进入了三重机构,作为驾驶员。入学后没多久便从高年级学生那里听说——在有冲突发生的时候,驾驶部无论学生还是职员,无论年龄,都是会上战场的。现在想想,即便已经有了将其完成的知识,这也根本是不该让小孩子面对的东西。不该面对……连面对的机会也不应该给,越是小时刻在记忆里的东西,越是难以摆脱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我很胆小,所以我很痛苦。”
坚白微微皱着眉,嘴角咧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可你还是做了呀!你做了别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你乘上了机神,去迎击地外的敌人!你说自己胆小,可这哪里是胆小的人能做到的呢?”
没有回答,坚白苦笑了一下。
“我觉得这里很吵,”他说,“我其实不太喜欢吵闹的地方。”
“啊,那就换个地方吧!”
根本辨不清方向了,阿斯特只能借助携带设备的导航功能在浓稠的热浪里穿行,坚白的影子紧随其后。
两人最终来到一条河的岸边。这里与闹热的城市氛围隔开一段距离,嘈杂的人声远去了,能听见轻盈泠然的河水在漆黑的地方流动着。
一条歪曲的低矮金属围栏。穿着长裙的阿斯特将裙角提起来,马马虎虎跨了过去。围栏穿过坚白的投影。
“嘿嘿。”
水畔自然会有风。掖好裙子坐在这片小小的草地上,坚白的投影接着也落座。同样是草地,阿斯特回想起之前同他在三重机构的操场上畅谈宇宙的时候。只是现在看不见星空。很遗憾地,密集都市数量众多的灯光遮盖了天幕。
“……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
坚白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