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中午,小狐狸做了一道摊饼卷肉沫,一道南杏猪肺汤、一道小炒嫩牛肉,都是之前她没为少爷做过的新鲜花样。近来,她对少爷的日常照顾得愈加精细、周到了。一是少爷遭逢打击,还未完全走出来,小狐狸想安慰他一番;二是少爷允下她所求,她心里感激涕零,多为少爷做些什么,她更踏实。
小狐狸摆好饭菜。
梁丘松撩袍坐到桌前:“坐下一起吃。”话毕,他忽然意识到,果如好友所言,自己对小狐狸一张口就下命令,有意无意摆主子架子。他用略软和的口气,又说了一遍,“再取副碗筷来,坐下一起吃吧。”
小狐狸想少爷高兴一些,哪怕短短一瞬也可以,就笑道:“您怎么才说这话呀,婢子等老半天了。”梁丘松虚指了指小狐狸,沉闷地面孔,总算有了些短暂的笑意。
小狐狸取来碗筷,主仆两个吃了起来。她留意到少爷在想别的,显然不想说话。小狐狸自然以少爷为重,只默默吃饭。饭桌上只听得到碗筷相碰的声音。
引少爷高兴可以,但千万别一而再滥用。该沉默的时候,就得沉默。
扒饭毕,小狐狸默默收拾。在厨房洗好碗筷回来,梁丘松正端凝地站在廊下。小狐狸默默走过去,静静陪在少爷身侧。
梁丘松扫了一眼院子。拆除的院墙,又补完整了。那株大石榴树,也重新栽了回来。只是光秃秃、痕累累,再想枝繁叶盛,恐怕得等好些年了。月月红、美人蕉,因施工,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又重新从府里,移栽了一大丛过来。
这还是他的院子,又不是他的院子了。
这时,二老爷过来串门儿了。他一进院子就笑:“二舅父原想偷一辈子懒呢,没想到老天看不过去了,不让我如愿。”
他的笑,有些刻意。
他和孟夫人一样,平日里都是一副风趣的口气。小狐狸清楚,这会子,二老爷有意语带调侃,既是他一贯的风格,不会让外甥觉得突兀,又多多少少遮掩了一些,他和少爷双方的尴尬。
人多的时候,那股子别扭还不明显。可一旦落了单,就弥散开来了。
梁丘松和小狐狸,一前一后,走下廊前的台阶,迎了过去。三人在石榴树下站定。小狐狸对二老爷微微福了一福,就知趣地转身过月门,回偏房去了。气氛微妙,小狐狸实不想少爷单独面对。但没办法,二老爷显然有话想说,不单单是来扯闲篇儿的。
梁丘松也没有方才自在了。
他清了清喉咙,道:“那是老天爷知道二舅父有能耐,不想你埋没了。”
二老爷:哦!这个话题,再往深了说,就是往松儿的伤口上撒盐了!打住!打住!
他只好干瘪、空洞地笑着,算是对外甥的回应。跟着,二老爷就一边扭头四处看,一边找话说:“这棵石榴树,就该栽在这儿。不然院子里光光的,有什么趣儿。”
梁丘松:这话只能蜻蜓点水,否则,怕是要伤到二舅父的脸面了。毕竟,下令砍树的是他的亲哥哥。得,赶紧另起个话头儿。可火烧眉毛的,话头儿是说换就能换的?愁人!
好在梁丘松胸有丘壑,自不会轻易被难倒。
他沉稳地干咳了两声,没直接接话,却于无处下脚的荆棘丛中,另辟出一条蹊径:“想必布置宅院,就如作画一般,错落有致、有遮有掩才好。若一上来就一览无余,难免有失意趣。”
二老爷一听,眸子亮了亮,松了口气,总算有个能说的话题了。
然后,二老爷就滔滔不绝了起来:“是这么个理!作画最忌讳太过直白,生怕观画人是个猪脑子看不明白,一股脑儿把景、物、人全塞进去!”他极为不认可地摇头,几乎要哑然失笑了,“这哪里是作画?!分明是屠夫卖肉,把肥的、膘的都摊在明面儿上,彰显自家的肉好。如此作为,既是不信任我们这些买肉人――啊,不,赏画人的眼光,又剥夺了我们寻寻觅觅、品玩咂摸的乐趣。真是大大的不智啊。作画布局,讲究个浓淡相宜、虚实相间、主次相合。如此,才能意存笔先、画尽而意不绝。你就说我新得的那一幅《雪钓图》吧,它――”
梁丘松喊了一声:“二舅父!”石旭岳一说起画经来,就一肚子能说的,滔滔难停。梁丘松的声音高了几分,又喊:“二舅父!你瞧,太阳快要下山了!咱明日再接着讲?”
二老爷说得正起劲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真就抬起头,微一眯眼,透过石榴树稀稀拉拉的枝条看天。浅蓝的天空上,又淡又薄的云任意舒卷着,又高又远的秋阳,分明堪堪才升到中天!
二老爷这才回过神儿来,他眉高神扬,虚指着外甥道:“松儿呀,你说你从前是多么的老成。如今,也被小狐狸带歪了,都学会整蛊了!你这是近墨者黑!”
梁丘松一脸的严正认真,从善如流道:“其实,外甥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两人同时喷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气氛就缓和了。
梁丘松再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