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璕＆孔鱼珠

鱼珠这次采药回来，身上受了伤，孔大夫给她用的不是跌打损伤的药，而是大量的止血粉。果不其然，我闻到很浓的血腥。

好像是鱼珠的头被住在村头的孩子用石头砸破了，她的身上还有好几处淤青，我在门外听到她在房间给自己上药时，发出嘶嘶声，我知道那是疼的声音，我很愤怒，这些调皮的孩子，真的没人管吗？

因为孔鱼珠的头被村里的孩子用石头砸破了，她这次回来并没有着急继续上山。她用了一块很大的白布，包裹住自己的头，像戴帽子一样戴在头顶，还精准在白布覆盖处有伤口的位置，点了血迹，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招摇地在村头走了两遭。

鱼珠以为或许有孩子的父母出来向她赔礼或是道歉，然而没有，他们很冷血。冷血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不说百分之一百的冷血，也会百分之五十冷血，我原是这样认为的，但这些被称作为父母的人，在孔大夫面前却是另外一副面孔，他们举止虽然粗鲁，但对孔大夫还是有着很崇敬的尊重与爱戴。

我对孔大夫说：“孔大夫，他们欺负鱼珠姑娘，您不管吗？”

孔大夫无奈地叹了声气，这声叹气前他明明什么话也没讲，却也能让我为之动容，可是最后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讲，就去看下一位病人去了，我非常不理解，鱼珠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被人欺负，不受待见，作为鱼珠的父亲，他真的能置若罔闻，置之不理吗？

鱼珠准备出门买菜，我担心她决定陪她一起，她倔强地说她不需要。我以为她是害羞，没曾想她只是想维护我的自尊。由于我的固执，鱼珠不耐烦地说：“随便你！”也因为这次我的固执，我与她第一次出门，也让我体会了一把，这个村子对她是有多么不善。

其实出村子这段路不长，可也走得是最为艰难，不仅小孩会投来不友好的目光与嘲笑的声音，连大人之间也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鱼珠像戏曲里的丑角，逗人发笑，只是那种笑是友好的，在这里我不敢保证他们对鱼珠的笑是否怀有好意。一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压得连我一个盲人都觉得难受，我想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讨厌鱼珠，可我又实在没有勇气，因为我听到有人在唱：

“哟哟，一个瞎，一个丑，丑的不嫌瞎的瞎，瞎的不嫌丑的丑！”

这些孩子居然把我跟鱼珠编成口水歌，我知道我的脸肯定又红了，为什么这里我会用又，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容易脸红的人，然而我在鱼珠面前红过两次，而这次是因为我那毫无价值的自尊心。

是羞？是窘？或者两者都有。

“让你不要来，你要来。”鱼珠牵着我引路的竹竿走在前面，为我引路，我脸红肯定是被她发现了，我不知道她以什么的状态对我说的这话，但我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善意的埋怨。她是不是每次出门都会受到这种异样的对待？我突然很心疼她，也难怪她会选择天未亮出门，日落回家。

前面有小孩欢乐地跑过来，又兴奋逃走，然后惹得一圈小孩起哄，看戏的大人哄堂大笑。这个过程很快，我不知道那个小孩对鱼珠做了什么，明显大人的笑激励了孩子的行为，我听到更多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然后小孩得意中带着神气的脚步离开，大人也为他们称赞。我的心变得很慌，我在发抖，我不知道鱼珠怎么样了，我害怕，我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前方大声质问：“你们在对鱼珠姑娘做什么？快住手！”

我不知道我在对谁讲话，我可能对着空气，可能对着孩子，也可能对着大人，可是没有人回应我，除了一个死物，那是我手中的竹竿，它的另一头失去了力量落在了地上，我慌张道：“鱼珠姑娘，你还好吗？”我丢开竹竿，跪到地上，地上的石头搁得我膝盖生疼，因为我看不见，我的手在一片石子中四处摸索。在这模模糊糊一片，我看到一块白色的光影在动，我反应那一定是绑在鱼珠头上的绷带，我仿佛找到了心里惦念很久的人，猛地扑过去，“鱼珠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哪儿受伤？”

“哟哟！一个瞎，一个丑，丑的不嫌瞎的瞎，瞎的不嫌丑的丑！瞎丑刚好热炕头！一个瞎，一个丑，丑的不嫌瞎的瞎，瞎的不嫌丑的丑！瞎丑刚好热炕头！”

不合时宜的口水歌又被调皮捣蛋的孩子唱起。

鱼珠羞愤地推开我，拒绝了我的帮助。她把竹竿重新拿给我，对我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快去快回！”

鱼珠走了，走得真的很快，我听到小孩跟在她后面边跑边笑，看热闹的大人也笑完后回家去了，像一场闹剧结束。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没有动，我感觉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事，回过神来却又什么也不记得，我感受到阳光在我身上的偏移，村民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来来回回，他们可能在打量我，我敢肯定他们不敢靠近我，因为我手里的竹竿，他们担心我会打到他们。

我不知道我在这儿站了多久，时间在我身上流淌得很慢，眼睛能看见的微弱的光不足以让我辨认出时辰，但它可以告诉我现在还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