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大会
多人知难而退。
自己一个人待的时日长了,同时又不想轻云剑法以后随自己的离去消失于世间,云培就想收个徒弟。奈何人人都惧他、怕他,恨不得同他毫无交集,又怎会愿意来当这个冤种徒弟。
不过无妨,这样也挺好,孑然一身,毫无牵绊。
云培选择退出江湖这个纷纷扰扰的战场,里面的人心他亦不想再去捉摸。
他又做回六年前那个刚被逐出师门的自己,带着一把轻云剑,逍遥自在地云游四方,不问世事,不管对错。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潇洒了十几年,云培四十岁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十几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足够忘却一个人。
江湖上再没有人提及云培,这个不忠不义的人就像从没存在过一般,就连那快出幻影的轻云剑也成了谈笑间的“据说”。
而就是在不会有人记起之时,人们才敢靠近他。
京城的不少富家子弟欣赏他在剑术上的造诣,争着抢着来拜师。
一开始云培认认真真地教,他们也认认真真地学,可富家子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一生交予在剑上,没多久便开始松懈。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看透了,就走了,不再抱有收徒这个念头。
时间没有概念地又过了好些年,直到遇见沈明川。
大树下,沈明川那些真挚的话打动了他,他收了他为徒。
再后来,就有后来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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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切实际的梦想是什么?”沈明川问。
云培含笑,有种看透世间百态的了然,“被人记住。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没有一个人想记得我。”
“我会记得,永永远远。”
“谢谢。”
“您的轻云剑和剑法我也会记住。”
云培眉目温善地看向沈明川,不说话,可就是这样,却仿佛胜过千言万语。
他会被人记住,他的轻云剑和剑法也会被人记住,永永远远。
“这样也挺好。”云培释然道。
被一个小孩儿记住。
沈明川回以粲然的笑容,夜空中最明亮的星也未及它亮。
山下天灯遍起,唯美得像场梦。
云培得到了他想要的心安。
沈明川又问:“可是师父,今年您是受什么刺激吗?往年您都平平静静的。”
云培答:“在镇上看见了成清惠,镇上的风俗人情有趣,应该是来这边玩的,她领着成逸的弟子一路上有说有笑。我不过意,凭什么她母亲的恨意,要牺牲我,我原本也应该有大好人生……”
“有多好?”
“当上掌门,风风光光一辈子。”
“但我觉得师傅您颠沛流离的人生比那种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精彩、传奇多了。”
云培摇头,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讽,“确实精彩,也够传奇,可都付出了代价。”上天总是公平的。
那一夜,沈明川在云培的居处睡下,隔天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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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培死的时候刚好六十岁,也是他做沈明川师父的第十三年。
那日的云培按照往日的时间来洞穴这边练剑,可到了那儿,等待他的却是云培躺在榻上的尸身。
近两三年,云培不止一次跟沈明川说,他想死了,他累了。
二十岁被逐出师门;二十六岁杀掉李玹,成名江湖;十几年遭人忘却;十几年踽踽独行。活到这儿,也算圆满。
“轻云剑和轻云剑法我都教给你了,就此一别两宽。”他曾对沈明川说。
“我不走。”沈明川跟他犟。
“随你,反正我不会再教你什么。”
沈明川回想着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眼泪潸然落下。
云培是自然死亡,没遭受什么痛苦,仔细一瞧脸上还洋溢着笑。
可那笑刺得沈明川眼睛生疼——他没师父了。
他想骂云培自私,骂他窝囊,活了四十年都还没为自己正名,但他听不见。
“我不会永远记得你!你死了没人给你烧纸,你的轻云剑法也会失传!你会跟永远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不会有人记得你,没人愿意……”没人愿意。
但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死寂。
活了二十几年,沈明川第一次哭得这么不成样子。
洞穴外,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悬崖上的树梢迎风微颤,绿草被雨水压弯了腰肢,鸟雀声声鸣叫,松鼠也从树上探出头来……
这一刻,天地万物都在送别云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