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君禄,忠君事
几个掌灯婢女行至青石路两旁,手中灯笼垂至路面,烛光透过桑皮纸洒出,比那廊下燃油的火亮暗不少,但驱散夜色足够了。
易老夫人稳稳踩在青石上,烘烤了一整天的石面反出暖意,倒令人平白生出些许心安:“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一会见着仲良,与他细说说,让他去打听打听。总不好人家都翻到内宅了,咱们还不知所为何事。”
李竹君连声应下,扶易老夫人跨进院门。
枕山院在易府东北,独门独灶,清幽僻静。易老夫人喜爱简朴,院里没有过多植被景物,只在堂屋门外摆着一口两人抱的陶缸,原是用来接无根水烹茶,后来缸里竟平白生出几条鱼,老夫人认为是天赐,便舍了这缸养鱼。如今缸里又栽了小荷,才五月,竟有荷苞隐隐显色。
易老夫人道:“前些日易生还说,今年热成这样,荷花定会早开,孙媪你还不信。”
孙媪年近六十,一辈子未嫁。隔着夜色,她眯眼细瞧那花苞,笑着调侃道:“今年事多,都无暇顾及这荷花何时露角,还是老夫人您的乖孙料事如神,说它早开它就早开!”
易老夫人闻言苦笑:“连你也如此说……自年关将过,这不寻常之事就接二连三。你们瞧这天,我活了快八十年,没有一年如此闷热,我这心里也跟着闷得发慌!竹君,你听清今日宾客的议论没?”
“何议论?”
“关于易生的。”
李竹君恍然道:“君姑说这个啊,从她醒来到现在,我都听惯了,实在是无稽之谈……”
“自家孩子我自然知晓她几斤几两,但恐怕别人就不会那么想了。你听申校尉那几句夸赞,那说的就不是寻常小娘子……‘不寻常’三个字是把双刃剑,我怕她树大招风,她那小身板,担不住事啊!”
“君姑且放心,易生虽说没有受过学,但她一向明事理,懂进退,不会闹乱子的。”
正说着,堂屋迎出来个胖乎乎的婢女:“今日老夫人精神头真好,宴席收尾才回来。”她蹲下替易老夫人拭净杖底尘土,又起身扶她脱履入室。
易老夫人轻嗅:“怎么一股活血散的味?”
胖婢女名为苁蓉,她笑道:“老夫人鼻子可真灵,方才刘夫人屋里的菘蓝阿姊过来,讨了点活血散去,说是刘夫人在席宴上崴了脚踝。”
“怪不得一直未见她身影,丽华一向稳重,怎也能崴了脚踝……”
易老夫人回头见李竹君也要脱履,忙阻止:“你不用跟着我,我这边有孙媪和苁蓉,很妥帖,你去瞧瞧易生,她怕是不肯老实吃药,玄芝那个实心眼的可招架不住。”
易生果如老夫人所言,说自己闻到熏笼点着衣物,吓得玄芝完全忘记监督喝药的事情,两步蹦去东轩小室,留她一人在堂,蹑手蹑脚要拿汤药浇菖蒲。
忽闻身后清咳,她慌乱虚晃半圈,仰头便一口闷下。鼻尖、额上立时就被热汤药逼出一层薄汗,在灯影里反出莹莹光痕。
李竹君无奈笑叹:“就饶了那菖蒲吧!都换两三盆了!”她从袖中取出细绢,替易生拭去额间汗。
易生微怔,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小伎俩压根就从未逃出过法眼,能照见一切的法门之眼不过蒙了层父母对子女的溺爱娇宠。
她却一直以为是那菖蒲健壮皮实,才在次次汤药浇灌下愈发油绿。她依稀记得长兄提及过,菖蒲是父亲拖人从南方运来的,想必不便宜,心中便略有些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没看出来换过了。这……很贵吧?”
李竹君眉头一皱,佯装嗔怪:“你这孩子……是在说菖蒲的事情吗?”
“姑娘,你又骗我。”
玄芝气哼哼回屋,见李竹君在,便揖首施礼,再瞧易生脸颊闷出粉色,鼻尖也隐有汗气,这才放心,半告状道:“姑娘,你只要‘真’喝下汤药,必定如现在一样发汗,这个婢子可清楚的很!你支走我没用!”
易生刚想狡辩两句,就被李竹君探到脖颈上的手吓得回缩不及。
“你每回出汗身上总是冰冰凉,很容易着风,可一定记得及时更换中衣。玄芝,杅桶里可备下热水了?”
“回女君,都备好了。”
湢室与寝居相连,由一排斜格纹隔扇门间隔。玄芝知道易生不习惯与人共处,寻个事由去了厢房。倒是李竹君一路跟来,绑起襻膊,要替女儿宽衣。
易生讪讪偏身,假意去试探水温:“母亲累了一天,快回屋早些歇息吧!”
李竹君含笑道:“阿母不累,总要有人帮你浣发呀!”
易生在她刚触自己头发时,本能后躲几寸,缕缕黑亮青丝从李竹君指缝中抽走,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些冰凉凉的。
易生这才注意到李竹君僵在半空的手,一时尴尬异常,生硬提起嘴角解释:“我都这么大了,洗头洗澡自己来就好,免得又让宋之星那帮丫头片子笑我没断奶……”
李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