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大唐后世谈(八) 宴饮
“快些!快些!”管事宫女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急促, 怀抱着各色锦盒的宫人低头匆匆行过,仪态却兀自端方平正,不敢有一丁点的东张西望的怠慢——虽尔如今远在陇右, 但她们依旧是朝廷贵人精心挑选来的耳目心腹, 责任重大关系至深, 因而一举一动都仍旧是宫中的规制, 整整有序一丝不乱。十数名宫女逶迤走过朱红长廊,依次将锦盒捧入了小小偏殿之中, 彼此俯首垂目,不敢稍有瞻望。但尽管垂眉低目,可顾盼时稍一眺望, 仍然被满殿的金碧辉煌刺得有些睁眼不得——虽尔不过是凌晨卯时五刻,但当熹微的晨光自窗□□入之后, 依旧将殿中的金箔银箔百般珠宝照射得熠熠生辉, 几乎有摄人心魄之感。在此摄人心魄的熠熠彩光之中, 为珠宝金玉所环绕的帝女便愈发不似凡人了,当清晨的阳光在华丽繁复缀满珠玉的礼服上折射出氤氲彩气之时, 那艳美庄严的容色俨然超凡脱俗, 任何一个俯首踏入殿中的人, 都会怀疑自己是在参拜九天玄女。但九天玄女晃了晃满头的珠翠饰物,却骤然开口了:“爷爷的, 什么时候才能画好妆?”身边侍奉的女官立刻下跪了:“公主慎言。”“慎言什么?”公主不以为意:“我杀过废过流放过这么多人, 还怕说几句脏话么?姑姑也太胶柱鼓瑟了。”女官依旧俯首不起:“公主是大唐的公主,请公主慎言。”是的,大唐公主就是不履凡尘的天上人,天上人可以杀人废人流放人,但唯独不可以说脏话。“——好吧好吧我就随意一说, 请姑姑不要转告我娘。”公主无奈了:“所以还要画多久?”“还有一个时辰。请公主静侯。”公主嘴唇开阖,她很想再发表一下感想,但既然不能说脏话,那就实在没有可说的了。眼见帝女神色不愉,贴身侍奉的女官双手轻招,身后梳妆的宫人稍稍停顿,身前却有宫女俯首快步而来,双手捧上一份绢帛,在公主眼前小心展开。“这是此次宴饮的名单。”女官轻声道:“殿下,您看……”李丽质的注意力果然从这冗长而无聊的化妆粉饰中转移了。她目光向下移动,逐一扫过绢帛上那些更为冗长枯燥,不知名所云的音译名字。好吧,更无聊了。·是的,宴饮。这是自长乐公主及笄以来,西域乃至整个陇右最为盛大而隆重的典仪。每年九月中旬,秋高气爽之时,常年居住于长安帝都的镇国长乐公主都会辞别中原皇帝天可汗陛下,奉命巡视自己的封邑,并代皇帝赐宴。这场宴饮将会持续半月之久,而自陇右西域乃至漠北,一切德高望重威名赫赫勋贵豪门都会被邀请入宴会,享受这中原皇帝陛下天覆而地载的恩德。中原朝廷的赏赐本不算罕事,西域诸国的国王也曾入长安朝见天子,亲眼见识过当世第一城池的繁华富丽;但纵使如此,长乐公主于封邑召集的宴会仍旧光辉灿烂而炫人耳目,但凡有幸与宴者,无不是目眩神迷翘舌难下,乃至于魂牵梦萦到夙夜难寐的地步。是的,即使对见多识广的贵族而言,公主的宴会也太过于新奇、绚丽、匪夷所思了。那绝非只是庸常宴请中金银器皿珠宝绸缎毫无意义的堆砌与装饰,而是不亚于皇宫内廷的富贵与繁华。整个中原最高雅奢靡的享受在半个多月的聚会中依次铺陈开来,宾客们在主人的带领下逐一领略长安皇都的风尚;无论是品鉴美食美酒、赏玩古董珍宝,抑或是吟诗作赋歌舞助兴,乃至于品茶赏瓷狩猎赌赛,每一样都尽态极妍妖娆妩媚,乐趣无穷而回味无限,真真是穷尽了这个时代一切人类所能意料的享受,迥然超乎常年僻居西域漠北,平生只知饮酒的诸位土嗨贵族想象之外。正因为这匪夷所思的享受,仅仅参与了一次宴会之后,大小官吏贵戚乃至国王们色授魂与,几乎立刻沉浸于了大唐那宽广辽阔的文娱产业之内——毕竟,在公元七世纪的中古时代,当大多数城邦与国家都在饥荒疫病与兵灾中苦苦挣扎时,恐怕也只有大唐,天可汗统领下的大唐,可以轻而易举的提取出这么多的农业剩余,养活这么多这么广泛的娱乐方式。而当同样为饥荒疫病兵灾所苦,生活枯燥无味到只能看野马呲牙玩的贵族骤然体味到这丰富多彩眼花缭乱的大唐风采时,那冲击可想而知。某种意义上,这是更先进的物质文明彻头彻尾的碾压。西域地处商道,本来并不缺乏黄金珠宝各色珍玩,但同样的金银珠玉乃至宝石首饰,却一定是大唐工匠所亲手加工的,更为绚丽夺目光彩耀人,远远超出于那些只是经过粗糙打磨的原生矿石;不仅如此,即使西域贵族们最为钟爱的马匹与美酒,大唐也永远能推陈出新,别出花样:长安皇家的驯马师精通繁殖骏马的技术;而美酒——美酒,当国子监的几位博士终于搞出蒸馏工具之后,以原始发酵手段酿造的酒浆就再也无法与人为提纯的烈酒相提并论了。而西域诸多贵族染上酒瘾,也不过是区区一两年的功夫而已。当然,随宴会中诸多大唐享受而一起声名鹊起的,是主持宴会的贵人,身份高贵而莫可比拟的镇国长乐公主。但凡有幸能在封邑中聚会饮宴的贵族,无不对这位天可汗的嫡女印象极深,甚至更在于宴席那花样百出的游乐之上。寻常的游玩取乐不过是耳目之愉而已,但当公主驾临于宴会之中,代表的便是天可汗——乃至大唐绝对的权威,某种无上的地位与威严。也正因为如此,公主在陇右的一举一动都备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