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未老(四)
城东。一天一地风雪。
故人。还并不是太熟的人,昨日还在把酒,今日已是故人。
康王孙并没有说要送人,此刻却站在城头。
燕京城外雪地中的人将要消失在眼际最深远地方的时候,他忽然轻轻挥了挥衣袖!
半座城的烟花忽然在半盏茶的时间内,接续在他的身后绽放,飞入苍灰正落雪的天穹中。盛世的烟花,如神祗忽于云浮之上挥袖抹下神来一笔,将整座正在灰暗下去的城霎时点作火树银花,灿若天宫。
当那五色的烟彩飞射入天际,铺呈满整个天际时,冰冷的雪地中,正在踉跄而行的人闻声回头,她那本来已被冰雪冻僵的脸庞上忽然绽放出比烟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即便那个为她放下满城烟花的人她并不能真正看到。
她笑了出来,她的笑声飘荡在荒寂的燕京城外,笑声能让最孤独的雪地红梅也愿意为她开出最寒冷的芬芳。
沈哭的眼神也在一刹那愣住,他当然知道燕京城的皇诞烟花绝不会在此时燃放,他更知道,有一个人从此会在小梳的心中再也不能轻易抹去!
满城的烟火当然还可以让另一个人为她点起,但那一份情谊却再也不会相同。
当烟花散尽后,燕京城的城头却更显得寂寥。
有一袭白衣这时徐徐摇着扇子走近康王孙,他的唇边依旧带着缕不羁的笑意。无忧公子道:“康王孙好大手笔!”
完颜康本在沉思,他站在薄薄的雪馓子中,他原本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此刻被人一语惊醒,缓缓转身笑道:“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如今,我也只不过这般送一送她!”
无忧公子凝视他面颊,忽笑:“若这位京娘也要感恩,也是要以身相报,少康又当如何?”
康王孙眸色微动,却已笑声出齿:“你若知道沈哭是谁,你就知道他和她再不会踏进燕京城半步!”
“况且白驼山的主人既已越来越不听你六王府的调遣,你六王府自然也会及早另寻一个替代品。”大冬天的,无忧公子的那一把百折扇既摇得舒缓,他口中的字眼便也吐得优雅自如。
康王孙的眼神微变,却也随即转入平常:“你可会怪我?”
无忧公子便笑:“这不该是你该说的话。”
世事原本就是那样惨烈,一件物既可以被估价,一个人岂非也是如此。真正的交易发生永远都只因为天平两端的价码值得。沈哭不傻,一个原本已断了从前的人,岂肯还将自己与那段过往续接上,更何况那段过往原本就是痛苦!
如今站在城头上的人更不傻,他们自然更知道有些事必然的结局。
所以两个人忽然都不再开口说话,许久后,康王孙忽道:“今夜你可有喝酒的地方?”
欧阳无忧一笑:“好在欧阳白已出城,他说今日他有极其重要之事!”
康王孙自然知道欧阳白这三个字对欧阳残月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今日宫中宴饮之后,你若还有心致,可来清桐院夜饮,我若不醉,你便不可离开!”
无忧公子目光一荡转向康王孙:“好,一言为定!”
康王孙微笑:“净鼎相候!”
暮云收尽,清寒四溢,银汉无声悄转了玉盘。
皇诞在即,但宫中宴饮却是早三日便已开始。
一件有违规制之事,但若是康王孙为风流艳情买单,则不止大金皇帝不会叱责,便是堂上朱服也只当年少荒唐。然谁又不曾年少荒唐过,走马章台,蜂花蝶拂本是任何一个男子心中最留恋的那段旖旎往事。
所以金宫内的金碧华贵非但没有因为一场突兀的烟火而被惊动,甚至当晚参与华宴的皇室宗族,被皇帝钦点荣幸入宫宴饮的朝臣也分外地放开了心胸,不曾约束手脚,大醉酩酊,不醉无归。
皇帝当然也不是特意将这些文臣武将、江山拱柱随意招进宫中普天欢畅,皇帝已年迈,寒岁轻易不出行,但完颜族的天祭却恰巧是在元月之中,天祭虽不是江山社稷之祭祀,但却是告天告地告祖宗的一件重事。无论南人北人,对远祖之敬一向是最为贵重之事,更何况完颜宗族最为勇往无畏的几位祖先都已葬在雪山那里。
完颜氏族既发自东北,越往北,那里当然更寒冷、空气更凌冽。
当今的皇帝自登基以来,每逢天祭,都是圣驾亲往,便是这最近的五年身体日衰,也是命一母所生的卫绍王代帝亲躬。
卫绍王皇叔虽也年过五旬,但毕竟比皇帝小上十多岁,他若愿意,自然今年还是能为自己的皇兄倾尽绵薄之力,但皇帝却还是一意钦定了只有十六岁的皇孙完颜康代为天祭。
皇帝虽然没有说出口,谁却都知道这已是何意,朝中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要举杯祝酒,也有很多人要嚎啕夜哭。但任何一个人在第二天重新走进宫的时候,脸上都会掩饰得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们知道一子定乾坤,他们也知道不到最后关头就不是定数,所以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