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春水巷占了七都镇一隅,隶属温州市鹿城区,实际上是一座江中岛,瓯江环绕,只能通过温州大桥通往市区。
邬春没有原路返程,绕着沿海线骑,只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偷来一点放空的自由。
立春岁首,万物起始。街道两旁的乔木抽出新芽,邬春从三轮车下来,掐断一叶。
这条岸线她反复走遍,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接壤的沈海公路。邬春有时会跑到这里在马路边坐一会,看飞驰而过的车。
她不知道这些车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邬春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离开春水巷的。
在雨势渐大之前,邬春赶回家里。
邬静刚好在端菜,桌上切了苹果黄瓜,很精致地摆盘。邬春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么磋磨的日子,都没能消磨掉母亲这些无用的仪式感。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一时没有进去。
屋内,母亲的目光平和而安宁,嘴角带着笑。院子里,暴雨如注,飞溅的雨珠在她脚边绽开一朵朵雨花。
良久,邬春走进门内,鞋子里浸了一泡水,心情也犹如发水的面包一般,鼓胀湿冷的。
她走到桌边坐下来,听到邬静问,钱拿到了吗?
拿到了,四百。邬春从兜里拿出卷钱,将褶子抚平,放到桌上。
最后一盘空心菜端上来,邬静坐到了她边上,擦干净手,将钱收起来,愁眉不展:“这可如何是好。”
邬春夹了一筷子酸白菜,语气不咸不淡地:“我刚在工厂看到崔叔叔的外甥了,要转来我们班,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学习。”
眉目舒展了。邬静细细叮嘱,那你可得多帮帮人家。
邬春“嗯”了声,见母亲递过来一张新钞。
“生日快乐。”邬静笑得很恬雅,她看着沉静的女儿,眼底全是心疼与自责,“十六岁,大姑娘了。”
邬春忽然有点想哭,鼻腔里泛起阵阵酸意,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困难。
大概是沉寂在心底许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又因为邬静这一句温柔的祝福,像一根软绵针扎在了气球上,蓬的,将她那些憋了许多年的“气”给呼啦啦放空了。
嚼碎的米饭在嘴里泛出甜味,邬春垂下眼,仓促咽下,把钱推了回去,摇头说用不上。
邬静坚持:“快开学了,总要买辅导书的。”
端着碗的人放下了,将钱接过来。
夜凉风急,春雷骤响。
暴雨忽至,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邬静站起来,急忙去关窗户。
母亲的背影,矮小羸弱,像是要被风吹走。窗关上了,她返回身,冲邬春安抚地笑了下。
邬春垂下眼,看着自己左手,一条凌厉的横线贯穿于掌中,似要将手掌一分为二。
两端未尽的纹路延伸出去,无形的线仿佛捆在邬静身上。
她突然就想起来,邬静的日记本扉页:
“邬春是上天赠予我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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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来得急,去得却悄无声息。
邬春洗完碗筷,听见邬静吩咐,让她把锅里热着的春饼,给江芸送去。
她应声“好”,用筷子夹出放到碟盘里,再套上保鲜膜,拎了把伞出门。
春水巷没有路灯,只家家户户透着光,照亮这一方青石路。
雨水沿飞檐滴下来,走到江芸家门口的时候,邬春被寒气侵染,满身初春的潮意。
江芸心疼地招呼她进门,嘴里嗔怪,怎么这么晚了还跑一趟?合上门又侧头喊人:“想想,给春儿倒杯糖水。”
尾调拉得老长,次卧门应声开了,邬想从里面走出来。
“邬春姐,”邬想喊了声,去厨房拿了红糖,倒满半杯热水,又兑凉水用筷子化开。
邬春将春饼搁到桌上,捂着玻璃杯汲取热意。
她觉得自己今天是鲜活的,可能是因为生日,也可能是因为立春,总归什么都是好的。
于是看邬想,也觉得有些不同。“咦,想想又长高些啦?”
邬春一只手伸高,比画一下,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见他还和自己差不多高,现在看着,似乎又比她高了些。
算上头发丝的话。邬春笑了笑,听见江芸接话,“是嘞,前几天量了一下,过一米七了。”
“挺好的。”
“嗳!”江芸高兴,又说,“不过我今天去崔老板家里拜年,见着他外甥了,那个子才高,瞅着有一米八多嘞。”
邬春回忆一下,点了点头,瞥见邬想下扯的嘴角,“没事江姨,别人都说男孩子发育晚,大概到高三的时候才会拔个。”
邬想面色稍有缓和,江芸捂着嘴笑开,往她兜里揣了个红封:“生日快乐,别嫌弃姨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