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非卿
岑夫子不是小气的人,对着平生挚友,更是大方,一气将那盆栽上的番柿子摘了大半做菜。
不论是甄士隐还是岑夫子,都没有时下士大夫“君子远庖厨”的臭毛病,晚饭是两人一起动手完成的。
蒸一锅米饭,炒三两个家常菜,再加上一壶自酿的松竹酒,这晚饭便齐活了。
番柿子做了冷热两种处理,一半和鸡蛋一起炒了,一半切片撒上雪花洋糖。
岑夫子倒酒,甄士隐盛汤,举杯之前两人都先喝了汤,空腹饮酒伤身,以前没有家人消息随意糟蹋身体还罢了,如今团圆有望,可不就得善自保养。
毕竟,都是到了可以当人爷爷的年纪。
岑夫子做菜的手艺还可以,几个家常菜炒得有滋有味,只是他口味重,那青蒜炒腊肉里茱萸放得多了,饮食偏清淡的甄士隐只尝了一口便不再伸筷子。
倒是那番柿子做成的菜,无论热炒凉拌,俱是酸甜适口,下饭佐酒都美得很。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推杯换盏,心中各自滋味万千都同着饭菜一起吞咽落肚。
饭后,一同收拾干净厨房,两个加起来过了百岁的老头子在不大的小院里散步消食。
两人随口闲话,也不评论诗词文章,也不讨论官场时局,只是些没要紧的鸡毛蒜皮小八卦,和没读过书的寻常人家小老头没什么两样。
岑夫子看似不合群,在学生们眼中却是个极可亲近的长辈,没事儿都爱和他唠叨唠叨,故此,即便岑夫子不是个爱打听的人,书院里但凡来了什么人,发生点什么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外人面前不多话,当着好友的面,岑夫子可是个八卦小能手,想当年读书求学那会儿他也是个活泼多动的小话唠一个。
“书院前日来了两名大人物,你可知是谁?”
岑夫子一边问一边挤眉眨眼,表情和眼神内容丰富得很。
甄士隐便猜必是和自己有关的人,笑了笑,忽然便说出两人的名字来。
一个是金陵知府贾化,一个是兰台寺大夫兼扬州巡盐御史林海。
岑夫子惊奇不已,虽然知道好友自家变后无论性情还是为人处世都与之前有不同,却不知从不关心外事的人到如今,竟然对外界消息如此灵通敏锐起来。
不过,无论怎么变,只要还当他是老友这就足够了,便是自己,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纯情少年比起来,不也是宛如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原来你早知道了,我原本还想说出来吓你一跳来着。你既知道如何不来与我说道说道,兰台寺大夫林大人倒也罢了,那位贾化贾大人,我记得,他不正是被你慧眼识英雄的一位高才之士吗?”
岑夫子语气嘲讽地说着,脚下用力踢飞一粒小石子,也就是在好友面前,他还依稀保留着几分原来的性情。
甄士隐宽容地望着他笑,“你是知道我的,对于无关的人和事,见过听过便也就忘了。”
甄士隐和贾雨村的交往经过,岑夫子是知道的,当年,甄士隐还特意写信跟自己夸赞过。
于是,一听这话便着急起来,跳脚道,“怎能说无关,你对贾化有知遇之情赠银之恩,可那小人却是一朝得志便翻脸不认账起来!更甚至于落井下石仗势欺人!”
当年英莲被拐,甄士隐离家出走,贾雨村找上门,不为报答恩情,却是为了纳甄家丫头娇杏为妾,其为人卑劣直令人不齿之极。
甄士隐望着义愤填膺一心为自己抱打不平的好友,眼神转暖,安抚道,“为那等人不值得,我帮扶他几两银子不过为了成全自己助人之心,原也不图报答。如今若为这个生气,倒有违当年本心本愿,于你我而言,贾雨村者,不过人生路上一过客尔,何苦反复提起。”
岑夫子嘿嘿一笑,摸着颔下修剪整齐的胡须说道,“士隐兄说得极是,不过这贾雨村人品虽差,对你家小丫头却是有几分真心,如今已将她扶正做起正经夫妻来,只是没法得封诰命。”
本朝规制,举凡在朝为官者不可宠妾灭妻,妾室扶正者一律不许请封诰命。
从这一点来说,贾雨村对他那位丫鬟出身的继室夫人倒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甄士隐却是一笑,外人不知道,他自家事如何不自知。
家中祸起之前,身为家主的甄费对下人仆从极宽和,尤其是对仆妇丫头,不仅从不打骂苛责,甚至专门请老嬷嬷教她们读书认字打算盘,闲来得空,有那些有悟性的甚至可以跟着学些琴棋书画这类本不在奴仆本分之内的才艺。
当年为着这个,年轻的封氏没少和甄费生闲气,只当他也同那些浪荡子弟一样,对家中大小丫鬟年轻仆妇有什么不好的想头。
甄费察觉妻子心意后苦笑不已,直言相告:家中之所以对女性下人如此厚待,并非有所图谋,不过念及当今世道加诸于女性身上枷锁太多太重,怜其存身大为不易,略宽待一二而已。
改不了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