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敛凤翼
苏萍这回倒是抬起头,与眼前人对望,双眸清澈空无一物,很懵懂地摇了摇头。
楚承安也凝视着她,过了良久,将视线移开,又是一声长叹:“你啊,你还是这样不长进吗?机会已经给过你了,你为什么总是接不上呢?你自以为所有人待你无情,可你有没有想过每个人都有局限,她们已经尽其所有,你就要这样放任自流吗?”
这样固执的人,撞了南墙才不可惜,他只是爱惜她的才华。宫中的人都知道,苏兴是举国最负盛名的才子,一首《兴楚赋》传遍大江南北,对于古文经学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极。而他的独生爱女更是承其衣钵,每日以古经为食,小小年纪就将古文经倒背如流,是苏兴最大的骄傲。
虽如今为了振兴实学冷落古文经学,但苏兴等人所聚集的江南文人独爱古文经,这就使古文经同样重要。只是很多当朝文人雅士怀疑古文经的真伪,故注经辨伪并取今古文之同乃如今文林之必要。
楚承安曾为了古文经之事求于苏兴,以高官厚禄相待,无奈这人宁肯藏于青楼与官宦抢歌女陷入官场风波,都不愿退让半步,拒绝与世俗政治统领,只想传承周公之礼。
他原想苏兴之女总该有些今经世思想,故当年一力求娶,苏兴自然看不上这种武人,无奈时局动荡,各派争伐,为了女儿的安危他只得求王府庇护。
手中有了这样一枚大棋,照理行事应该容易,无奈父女同出一脉,都是一等一倔强的人。苏溪客小小年纪就不是好相与的,就算以朋友相待,依旧遮遮掩掩,从心里看不上达官贵人,更不愿沦为走狗。
后来受了些磨难,心里更加别扭,甚至还改名为苏萍,寓意“浮生萍泊,只影天涯,”倒是像极她一遇事就躲的父亲。
他对苏萍始终都怀着希望,总觉她年纪尚小又是姑娘家,情绪多人又简单,只是妄自清高,总会有折腰的时候。
太后虽和他不是一心,但同样怜惜苏萍的才华,直到如今还经常求诗词画卷,可苏萍只作画题诗,即便要求映射时局,也只是一笔带过。
唉,还真是个麻烦的人…
果然,这倔强的人无论怎么说都只是低着头,一副谦卑之态,但心里却不知怎么想。
这颈子,说什么都得给她摁下去!
他原想像摸猫儿狗儿一样摸摸她的头示好,可手还没触碰到那头就和遇到烙铁似的,急忙缩回来。
那直挺挺的脖颈就像顽固的士人,一生最在意的唯有尊严二字,这亦是她唯一所求。
手轻轻垂下,他站起身,只留下一句话:“苏家还需要你,你又不愿崭露才华替你家人分忧,你来日又要凭借什么在这里立足呢?你唯一有的就是读过几本书,识得几行字,你那些琴、画、诗、舞人人都会,亦不出众,你不会想靠这些安度一生吧?”
苏萍仍是跪着,虔诚的低头谢恩,从始到终眼睛都没转一下。
直到楚承安离开,她才看了看自己那双起着老茧的手。
这首如葱段一样细腻光滑,但唯独在几个指节处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她这些年来抄书留下的痕迹。
琴棋书画不过是取悦人的手段,唯有这几行书才是她最后的尊严,就连母亲父亲都没有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资格。
她宁愿抱着书袋枯守一生,也不愿以此为下作手段与人相争。
纤细的手指摩梭着指尖的茧子,她挪到床边,望着枕头笑了笑。就让这些经书进永不见天光的坟墓中,总好过被俗世的腥臭所染。
好梦被人打断,今夜又是无眠。她回到书室,继续点灯读书。灯的数量不够,只能点一小节凑近眼睛来读,读了片刻就觉双眼酸涩难以忍耐,但她还是坚持往下读。
“此经择一明主而出世,究竟又在何年?”
怀千听到声音,也提着宫灯过来看看。见她双目无神的读书,不由叹了口气:“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苏萍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待她离开,抱着琴,点一盏小灯,走过一段树丛,来到湖畔抚琴。
下过雨的天空月明星稀,远处湖面波光粼粼,映出一湖月色。
她怀抱七弦琴,席地而坐,手指抚过琴弦,乐音如泣如诉,在孤单的湖面静静蔓延。
“我苦读至厮,是为兴尧舜之学求圣人之道,何曾为取悦他人认贼为君?我有我的道,可又有多少人能够懂我?”
她在心中叹惋,与自己说话:“何况我的满腔抱负甚至不能投于国事,只能在宫闱中、床榻上。我同父亲讲的学,只会被那些男人抢走,青史又何会留下关于我的一笔?我本欲成为圣人君子,却终究只是求于后宅的困兽,一生只为苟且求安,悲哉,悲哉!”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附近无人,万籁俱寂,她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嚎啕,诉尽满心凄凉事。
“我讨厌这些名利纠葛,只想找个安静处避世。”
“可你已经躲在角落了,为什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