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剖心
楼薄西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地牢中,江淮恶毒冰冷的声音,笑着说。
“我等了十年。”
“还有一个人也等了十年。”
“我是斗不过你了,楼薄西。”
“可你也斗不过那人呀,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劝你乖乖放手,与谁争都不要与天争。”
皇上一瞬不瞬望着他,似乎在逼问。
楼薄西只好敷衍一句,“圣上,您后宫之事,微臣不便多言。”
他手指关节泛白,十分紧张。
他怕。
怕皇帝突然摊牌。
隔着一层纱窗,还能半真半假演一出皮影戏,君臣和睦各自安好。可若天子突然翻脸,要直接捅破这一层薄纱,那这戏就没法唱了。
“楼薄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如今前朝天天有人上折子,让朕早点定下后位,册封太子。”
“这仅仅是后宫之事么?”
皇上声音明显不悦,咬字很重。
“……那就德妃娘娘?”
“她娘家是礼部尚书,不似杜家手握重兵,到时候不会逼着您立太子,又有拥护太子提前登基之嫌疑。”
“我朝历代,都偏向皇后一族势力单薄,不会对皇权形成威胁。”
楼薄西十分谨慎,看似说得流畅,却字字句句直指朝堂,丝毫不谈皇帝个人偏爱。
是的。
皇帝明显偏爱德妃。
御书房随随便便就闯了两次,甚至不避讳外臣,躲在皇帝怀中就能撒娇。
可皇帝偏爱德妃,并非因为德妃本人。
而明显是——
!!
楼薄西无法想下去了。
皇帝却似乎并不想跳过这个话题,还是死死盯着他,嘴角勾起笑来。
“朕难道不晓得于情于理,都该选德妃么?”
“可是……”
“你说朕该不该赌一把?”
楼薄西咬着牙,逼着自己问。
“赌什么?”
“呵,是呀。”
“赌什么呢。”
“这天下都是朕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皇帝露出一个笃定笑容,又挥挥手,让他起来。
“罢了。”
“夜深了,你回去罢。”
“朕也要去哄德妃了。”
皇帝随口说着,似乎瞬间又回到了往日那个谈笑无忌的少年天子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楼薄西几乎是捏紧了拳头,一直在砸着车窗木框。
他可以筹划,对付江淮。
如今却是要面对当今天子。
他能筹划什么?
谋反么?
**
立冬前一日。
沈澜回眸望了一眼繁华无比的盛京,依然一身白色长裙,提着一个无花无纹的布包,就要出城门。
她来的时候衣衫褴褛,宛若逃犯,满心满眼都是害怕某人毁约的忐忑。她背负着无数冤屈,等她洗清。
如今。
她一身清白离去,出城的官牒上能大大方方写着“沈澜”的名字,再不用顶替乡下农女的身份。
她轻声对自己说。
再见了,盛京。
唯一对不起的,唯有女儿。
但想来小浣儿如今千金万银宠爱着,很快就会有新的玩伴。
守城门的官差把文牒还给她,放行让路。
沈澜提起裙子,刚要跨出城门,却听到一串飞扬马蹄声。
一个白衣少年从马上翻身跃下,恰好拦在她面前。
“……楼薄西,你又要如何?”
沈澜蹙眉,轻声呵斥。
毕竟是盛京城门,她不好闹出太大动静,惹人注目。
楼薄西抓着她的手,硬生生把她攥回城门这一边,低声却固执地说,“你走不了了。”
“呵,小侯爷倒是有本事下通缉令,让官差阻我出城呀。”
沈澜冷笑着反唇相讥。
“……不是我。”
“……是圣上。”
楼薄西轻声叹息,忍不住闭上双眼,口吻充斥着无奈。
“谁让你用‘沈澜’的名字,去官府登记文牒的呢。”
“你这是在告诉圣上,你回来了。”
沈澜挑眉,轻笑一声。
“告诉了又如何?”
“我又没去皇宫要封地、要年俸,皇帝哥哥与我血脉隔了三代,我不烦他,不是挺好?”
“……”
皇帝哥哥。
沈澜喊得如此轻轻巧巧,让楼薄西忍不住咬了下唇。